我既无兄弟姐妹,平时也不爱动,叫用饭我便吃,让我睡觉便睡了,厥后有人站在我面前说我傻,我也不睬。
师父敲我脑袋:
“我心在动。”
他们说,捡我时,我尚在襁褓。
南武行是胳膊有我腰那么粗的男人,因而名字由舅妈取,叫“南蔻”,她抚摩那痴肥的肚子,偎在南武行怀里笑靥如花,她唱道:
旗号斜倒,断戟,钝刀四周散落,到处硝烟,我瞥见残霞如血浓稠,倒下的死人涣散的瞳里映着我。
“然。”
那今后她抱我时,便不至于箍得我喘不过气了。
我观尽藏经阁中经籍,《妙法莲华经》、《金刚经》、《楞严经》、《楞伽经》……
“痴儿……”
她整日里总蹙着眉头,抱我时双手箍得很紧,嘴里常念叨的几句话就是:“阿成你这个死没知己的,阿成……阿成……”偶然她箍得我紧了,我便用力咬紧吃奶的嘴巴,她却不喊疼,只是说:“宝贝……宝贝……还没给你取名字呢,你如何就跑啦。”
“为何爱宝相寂静,爱花雨香云,弓足各处便是对,爱女子窈窕便为欲?”
“如何算功德够了?”
僧伽蓝寺中香客浩繁,我做过扫地沙弥,迎客僧,最后师父让我清修。
我依了他,心不再动。
“这边!”
残肢断臂,污血,骸骨,堆积如山,黄沙满盈,苍穹失容。枯树枝桠上挂的肠子沾满了沙砾,黑鸦扑着翅膀啄食着。
“为甚么几尊泥塑铜铸的死物,住的屋子比我奶娘的大很多呢?”
他摸摸我的头,说此子是有慧根之人。
僧伽蓝寺造的很大,黄瓦红墙,泥塑漆金,青砖铺地,大雄宝殿中有三尊青铜大佛,摸上去冰冰冷凉的。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娑婆诃揭谛菩提娑婆诃……”
第三年,师父带来本《心经》,坐在凳上读与我听,我跟他念,一字一顿的:
奶娘实在对我极好,她的眼睛小,眉毛像个八字,和我独处时,却变成一了。
“那为何佛老是宝相寂静?”
我奶娘有个哥哥,叫南武行,奶娘姓名却不晓得,人们谈及她时总说甚么“扫帚星”。奶娘出世后,南家生的一男一女,全短命了。
“若你功德够了,便住得。”
“不如此,世人怎体味佛之寂静。”
马嘶,人吼,接连倒下。
――红豆生北国,春来发几枝。
我敛眸。
我舅妈,也就是奶娘的嫂子,肚子垂垂痴肥了,家里那老头儿说未生下来便要取名,以定下婴孩的人魂――听游方羽士讲,之前死了几个孩子便是灵魂未安宁下来。
……
我望向他,神采蜡黄,泛着一层油光,张着血盆大口,眯起眼睛大笑。
“普度众生。”师父双掌合十。
“那我住了这大屋,也寂静么?”
哇――哇――
“杀!”
幡旗飘飞,烽火四起,流血漂橹,喊杀震天。惨烈血腥的画面,我厥后常常忆起,如在面前。
那年,朝平郡灵台宗盂兰法会,师父带我同去。若按捡我那日作生辰,我十三岁。
月光白惨惨,一片死寂,远处有人声响动。
师父感喟:
奶娘脸上涂了白漆似的,咳嗽起来,我抱她腿朝她笑了笑。
湿呼呼有些温热,身边的人接连倒下,甲片“哗啦”地响,尽是血污的手臂搭在我面前,血肉翻卷,像开满此岸的往生花,残暴绯红,煞是都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