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是真的，石头也晓得，那会儿石桂才当了小丫头子，就有钱给他做本钱，他出海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成想返来的时候大病不起，若不是西人堂中活下命来，身子已经埋在黄土里。
卖了石桂以后，每天纺车声要响到半夜过后，春日里还得去采茶，年青妇人去采茶，不免叫人说嘴，秋娘也不戴斗笠，晒得人发红褪皮，本来另有五六分姿色，这么一晒，也不惹人眼了。
乍然相遇，石桂一口气闷在胸中，又闻声这么一句，立时扭过脸去，紧紧咬住嘴唇，才气忍心着不当街就哭，胸膛起伏好一会儿，如何也见不得石头待她如许低声下气的模样，手指甲紧紧嵌在肉里，一口气如何也缓不过来。
石桂更加不能说才刚碰上了石头爹，点头应着，把东西都放在圆篮子里头，大发推着车，跟在石桂身后，推着车往岸边去了。
石桂立在街边，看着石头越走越远，脚下一顿跟了上去，远远看着他过了天桥，往那石桥边上一蹲，等着活计找上门来，他诚恳不会揽活，泥工瓦匠本是样样会的，可有人来寻工，会说的立时涌了上去，只他退后两步，还几乎被人挤出来。
石桂上回见他还是十岁的时候，那会儿他就跟着跑了船，辛苦的谋生显人老，可也不似现在这般，打眼看上去就像个老夫，腰也弯了，头发也白了，肩膀都垮着，半点没有精气神，跟秋娘站在一块，那里还像是伉俪。
石头一向在沈府门边等着，他不敢出来，头一回送东西还说个姓名，第二回再去扔下篓就走，怕给秋娘惹了费事，她能做主请自个儿出来吃一顿饭，想必在这府里日子过得不错。
明月两只手搭住她的肩，蹲身在她跟前，眼睛里头都能冒出火星子来：“哪个欺负你了，我找他去！”他还当石桂被人欺负了，船埠上讨糊口不易，石桂又是女子，最轻易亏损。
今儿石桂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手上拎着那么沉的篮子，竟也不晓得往车上搁一搁，大发几次想开口，却不敢跟她搭话，只闷头推车，他们到的时候，还没打放饭铃。
秋娘无能，若不是看她无能，俞婆子如何也不肯出秋娘嫂子开口要的那些个聘礼，她连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都没把结婚时候的的金丁香拿出去，为着儿子讨媳妇，倒陪送了。
石桂说得这么一句话，石头竟欢畅起来，脸上略略有些笑影子，只一瞬又没了，对着女儿点头：“你娘总能护着你，我们一道攒钱，把你们都赎出来。”
石头连连摆手，如何也不肯跟着石桂进凉茶摊子，又怕她晒着了，就站在暗影里，等着石桂奉告他身价银。
石桂如何也说不出口，同他分开过，是秋娘的主张，端的按律法上来讲，秋娘是能够归去找娘家告俞婆子的，这也是石桂想好的体例，如果俞婆子上门来胶葛，她就说已经写了信归去给娘舅，她们来前程资，还许了些金银，让娘舅来替秋娘打官司。
石桂喉咙口哽咽住了，内心一阵阵的翻滚，只觉着浑身发颤，想问问他现在拿甚么来赎，想问问他如何就能如许伤娘的心，如何就能守着孝字，不顾妻儿，可她甚么也没说，忍过了这一阵，扭头看畴昔，抖着唇儿问：“爹吃不吃凉茶。”
他还想着，后代虽在一处，可娘仨个日子如何好过，只要想到她们在刻苦，内心头翻江倒海，等闲说不出口，也无人可说，更不能哭，坐在船面上一坐就是一夜，越是想越是白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