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江居士的口音,像是湖南人?"芥航法师柚子皮似的脸上微露一丝笑意。
"老法师,您看这学慧明长老的体例,让湘军换装行得通吗?""行得通!"芥航果断地说,"以老衲冷眼旁观,当古人主另有依托大人之处,且湘军海军改装自有它的合法来由。这些来由,大人随便都能够说出几条。大人无妨去掉顾虑,试一试看。""感谢法师点拨!"曾国藩俄然增加了信心。
"法师来此八十年了,仍对乡音辩白得如此清楚,真不轻易。"曾国藩感慨着。
这时天气已暗,法师叮咛在方丈室里摆桌开席,又对曾、彭说:"老衲已经二十多年不与人用饭了,本日在此遇乡亲,老衲例外陪二位居士吃一顿夜饭。"曾、彭连宣称谢。一会儿摆出一桌斋席,虽无鱼肉鸡鸭,但用豆成品以及各种蔬菜烧烹的斋菜,却更暗香适口,另有那用山上泉水酿的素酒,也很爽洁甜美。芥航法师略微吃了几片青菜,便不动筷了。
"法师明鉴,鄙人恰是湖南人。法师缘何对湖南口音如此熟谙?"曾国藩在北京糊口过十四年,学得些北京话,平素在湘军官勇中,他讲湘乡土话,对外则带一点北方口音,为的是让别人听得懂。
"不必言谢。"芥航法师又数起念珠来,规复先前安静平和的神态,"老衲细看两位大人骨相,知彭大人阳刚毅气充旺,非阴邪之气所能侵袭,且享高寿,古稀之年再建非常之功。曾大人积劳积忧太重,气血亏损,今后望少从奇险处着想,多向夷易处用力。然治家有方,余庆不断,子子孙孙,代有美才,足令世人恋慕奖饰。" 曾、彭再次合十鞠躬。
"两位居士远道而来,光临此地,为荒岛寒寺增辉很多,又广结善缘,捐银五百两,老衲代表阖寺僧众,谢二位居士厚意。不知二位居士为何赠此巨款?"彭玉麟将来此还愿的事说了一遍。
彭玉麟点点头,似有所悟。曾国藩想:老法师之言合情公道,也正合本身之心;倘若劝他马上皈依佛门的话,我靠谁来清算海军?他对这位同亲高僧忽生感激之情了,便也问道:"弟子生性褊激,容不得半点险恶,平生好为掀天揭地之想,虽亦有些小成,但不顺苦衷居多。叨教法师,弟子应奉何法持身?""阿弥陀佛!"芥航正色道,"居士嫉恶如仇,恰是佛性的表示。去恶便是为善,除暴方能安良。佛法讲大慈大悲,并不宽大残杀众生之妖魔。不过,老衲看居士平生鼎盛之期已过,眉宇间阳刚毅气已趋阑珊,有生之年难再有高文为了。故老衲劝说居士一句直言:此后总要从波平浪静处安身,莫从掀天揭地处着想为好。" 曾国藩听了,默不出声。
方丈室里的油灯时明时灭,窗外江水拍打着礁石,收回澎彭湃湃的声响。风吹着满山松竹,与江涛合鸣。统统都是天籁,无半点尘凡的喧哗。面对着这位银须高僧,彭玉麟恍若置身蓬莱仙岛。他忍不住对芥航说:"弟子有一事不明,请法师赐示。""居士有何不解之事?"芥航慈爱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