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庶昌等人受命出去后,巡捕送来一大叠各省各府的拜年信。他看了看信封,晓得是谁寄来的后,便顺手扔在一边。最后一封是容闳寄的,他特为拆开。信的开首竟是一串长长的头衔:"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一等毅勇侯兵部尚书衔两江总督南洋互市大臣兼两淮盐政总办江南机器制造总局督办夫子大人勋鉴"。曾国藩不觉失声笑了起来,略为思忖,他提笔在中间写了四句打油诗:"官儿尽大有何荣,字数太多看不清,减除几行重写过,留教他日作铭旌。"接下来又批一句:"由莼斋拟一信,问出洋留学小童遴派事停顿如何。"因为曾国藩的病愈,两江总督衙门的严峻氛围败坏下来,曾纪鸿带着纪瑞、纪芬等弟妹子侄们,兴高采烈地到桃叶渡看花灯。欧阳夫人批示仆人们宰鸡杀鸭,丈夫不宴客摆酒,她还是要办几桌,将江宁城里几个大衙门的夫人太太们请来热烈一天。一年到头,不知接过别人多少请柬,虽大部分没有应请,但到底别人的礼数在,得趁着新年期间回回礼。来江宁十多天了,曾国荃一向没有出过大门,这时也开端外出拜访应酬。
曾国藩刚任两江总督,文手札报大量增加,祁门县令包人杰为奉迎总督,送来十个极新的梓木大红柜子。康福见恰是用得着的东西,没有叨教曾国藩就收下了。第二天曾国藩发明了,责令他退归去,另叫他监制十二只大木箱。曾国藩说:"祁门山中樟木好,又便宜,用樟木做箱子,装书装报最好,不生虫。战役期间,常常迁徙,比起柜子来,箱子也便于搬动。"又亲身画了一个模样,定下尺寸。康福受命监造了十二个大木箱。当时没有油漆,至今这些木箱仍未上漆,黑黑的,显得很寒酸粗糙。左边墙摆着一张简易木床,床上蓝底印花被还是是当年陈春燕缝的。除开一张躺椅,一个茶几,几条木凳外,广大的书房里再也没有任何别的安排和装潢。康福对这统统太熟谙了。两江总督书房的简朴,与总督衙门的豪华极不调和,而与总督全部平生的立品倒是完整分歧的。康福在内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来对曾国藩本人所滋长的不满,被面前的这些熟谙的旧物冲去了很多。
"怪不得世人都说他虚假。"康福在内心说,他实在不肯意再下了,遂成心将袖口套在纹枰一角上,然后猛地站起。袖口动员纹枰,哗拉一声,一局棋全乱了。康福满觉得曾国藩会感到遗憾,谁知他竟然欢畅起来,说:"棋局糊了,最好。最好,分不出胜负,就即是和了。我平生下了几千局棋,最后以和局停止,真是大幸!"他用昏花的目光望着康福,稍停半晌,又说,"价人,此大家间还是应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呀!""是的,应当以和为贵。"康福出自内心附和这句话,"那我就把棋子收起了?""收吧,收吧!"曾国藩点头,"价人,你彻夜就睡在我这里。沅甫去藩司衙门去了,明天会返来,你和他叙谈叙谈。前次他传闻你还活着,特地去东梁山找你哩!"康福面无神采。他从随身承担中取出曾国荃送的那条狐腋领巾,放到棋枰上,说:"旧事如烟,早在我的脑筋里消逝了,我也不想再见九爷了。这条领巾是他前次在东梁山留下来的,山野逸人,用不上这么贵重的东西。明天九爷返来时,请大人代我归还给他。"康福将檀香木盒放进承担中,一旁的那块玄色哈拉呢包布,他连看都没有看一下。他把承担背在背后,向曾国藩一抱拳:"棋子我带归去了,就此告别,大人保重!"曾国藩怔怔地呆坐在躺椅上,望着被送回的狐腋领巾,再也没有勇气提出送玉雕的话来。康福仓促而来,又仓促而去,曾国藩的心境更加悲惨了。事情明白地奉告他,康福此次来督署,恰是以收回围棋的体例表示断绝他们畴昔十多年之间的干系,贰内心有一股庞大的落寞之感,好久才挤出一句话来:"价人,你多多保重。"而这时,康福的身影早已消逝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