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栋也点头表示附和:"惠甫之言很有事理。左宗棠此人固然才高八斗,度量却不开阔。据卑职所知,他先前便不大服中堂,此后会更仗着朝廷破格礼遇而有恃无恐。说不定,朝廷欲以左宗棠来管束大人。"曾国藩仍听着,不作声。彭寿颐也同意赵、杨的阐发。他说:"说不定另有几个总督封。比如李少荃这一年来在江苏军事停顿顺利,朝廷亦很能够封他一个总督,将他和淮军由附属于大人的职位,提到与大人一样高,当时湘军、楚军、淮军三足鼎立,互不能制约,朝廷便能够此制彼,分而治之。"曾国藩听到这里,出了一身盗汗。幕僚们的阐发是极有事理的,帮忙他更加清楚地看出了朝廷擢升左宗棠为闽督一事的用心,他由此而更加惦记金陵城下的弟弟:倘若李鸿章、左宗棠很快将苏南、浙江光复了,老九的局面就尴尬了。俄然,后院传来一阵悲怆欲绝的号哭声。
"这个方剂很简朴,就是用菖蒲艾叶煎水每天沐浴,洗上一年半载便能够了。也不知有效没用,我死以后,请大人再买一个妾来,要她每天煎水给大人沐浴。"曾国藩点点头,但他已不想再买妾了。
下午,曾国藩把赵烈文、杨国栋、彭寿颐几个最为知心的幕僚召进签押房。明天来了两份上谕。一是授曾国荃浙江巡抚实缺,不到差,仍在军中。一是授左宗棠闽浙总督实缺,兼署浙江巡抚。弟弟荣膺封疆,天然欣喜。兄为总督,弟为巡抚,圣眷之隆,世所罕见,足使曾氏家属光荣天下。但朝廷为何如此仓猝将左宗棠擢升闽浙总督呢?这事却使曾国藩模糊约约感到背后有文章。
"明天夜里就悄悄抬出衙门,统统祭吊典礼都在静虚庵停止,我不插手,纪泽也不去,就由你出面代表曾家应酬,典礼由她的兄长主持。告诉安庆府县,一概不要派人送钱送物去。此事不能张扬,静悄悄地办。请静虚庵的尼姑念三天经。三天过后,就暂在庵内租一间空房停着,是埋在安庆,还是运回湘乡,今后再说。"静虚庵里,尼姑们为春燕念了三天超度经文。总督衙门里统统仍旧,没有一点办丧事的迹象。曾国藩还是每天治事、见客、读书、下棋,看不出一丝丧妾的哀思。第四天夜里,王荆七带着供果、钱纸、线香、蜡烛等物,偷偷地陪着曾国藩来到城外静虚庵。荆七将供果摆在春燕棺木旁,燃起香烛,焚化钱纸。曾国藩坐在一旁的草垫上,看着黑漆发亮的棺材,既不哭,也不作声,只是冷静地呆坐。过了好久,他从袖口里摸出一把雕花红木梳来,轻柔地抚摩着。这是曾国藩给春燕买的唯一一件礼品,只值十文钱。春燕很爱好,每天用它梳头。那乌黑的长长的头发,那白里透红的面孔,跟着这把梳子来到了曾国藩的面前。又过了好久好久,他叫荆七向尼姑讨来几张白纸和笔砚。藉着暗淡的灯光,他为春燕写了一副挽联,叮咛荆七吊挂起来。挽联挂好后,他又端坐在草垫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它,内心一遍又一各处几次念着:"未免有情,对帐冷灯昏,一别竟伤春去了;似曾了解,怅梁空泥落,何时重见燕返来。"直到窗纸垂垂变白,天将近亮了,曾国藩才叫荆七将挽联取下来,在春燕棺木前燃烧。他最后细心看了一眼那把雕花红木梳,然后也将它扔进火中。望着梳子和挽联一齐烧成灰后,才和荆七一道,无声无息地回到两江总督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