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焘对曾国藩说:"我来荷叶塘,一来向伯母大人致哀,二来向仁兄恭贺。"曾国藩惊道:"我有何事可恭贺?"嵩焘笑道:"传闻仁兄即将赴省城高就,总办全省团练事件。三湘士人,识与不识,莫不欣欣然,咸谓湖南之事可为,希冀仁兄慨然展郭、李之大才,一施平日廓清天下之抱负,抚境安民,拨乱归正。此等大功德,嵩焘能不恭贺?"曾国藩听了这几句话,心复镇静,脸上却毫无神采,说:"筠仙谬听传闻。张中丞虽来信相邀,皇上克日也有谕旨,但国藩身已不祥,何能担此重担?张中丞那边早有信婉谢,皇上谕旨,我亦不能接管。"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两封信函来递给郭嵩焘。郭嵩焘看时,一封是转録兵部火票递来的上谕,一封是曾国藩刚誊正的奏折。折子的第一句写着:"臣恳请在籍终制,不能受命,仰祈圣鉴事。"郭嵩焘不再看下去,扔在一边,感喟道:"哎!可惜张中丞、左季高、江岷樵都看错了人。我郭嵩焘这二十年来自认与你最相知,看来也靠不住。'犹当下同郭与李,手提两京还天子',本来只是文人的诗句,并不是志士的心愿。"曾国藩是个最要强的人,郭嵩焘这几句挖苦话,说得他脸一阵阵发热,极不美意义。
"你看看这封信吧!"
"当代知你者莫过于我。"郭嵩焘滑头地望了曾国藩一眼,"你是担忧长毛不好对于,怕万一不能胜利,半世英名毁于一旦。""哈哈哈!"曾国藩大笑起来,既不首肯,也不否定。
"潘藩台为人也忠诚本分,季高、岷樵都是多大哥朋友了,这个顾虑不需求。至于湖南的吏治,说来的确败北。但是,涤生兄,眼下中国十八省,哪个省的吏治又不败北?天下乌鸦普通黑。除非不做事则已,既要做事,就无可挑选之地。东坡问贾太傅:'但是是天下无尧舜,终不成有所为邪?'嵩焘借这句话问仁兄:'但是是天下无乐土,终不成有所为邪?'"曾国藩不觉笑起来,指着郭嵩焘说:"唐宋八大师,就只要你读得活!""涤生,你莫跟我兜圈子了,甚么热孝在身,甚么湖南吏治败北,都不是你不出山的首要启事,我晓得你的顾虑在那里。" "在那里?"
"湖南水陆提督鲍起豹。他说,曾国藩乃一介文弱墨客,他有何本领办团练,别看他常日气壮如牛,到头来必然怯懦如鼠。"曾国藩"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晓得郭嵩焘在成心激将,反而脸不热了,安静地笑道:"好个灵巧的郭老迈,我又不是周公瑾,几句话便能够激得了的。"郭嵩焘正色道:"谁要激你?我只是为你可惜,你孤负了桑梓的厚望,更可惜的是,你使恭王、肃学士、镜海先生得了个不知人的恶名。"曾国藩内心一惊,镜海先生向皇上密荐事,已从他的来信中得知,至于恭王、肃顺的保荐,却一点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