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冯保谨慎从食桌上拿了一个枣面窝头,一边用手掰着吃一边说,“太后不消担忧,主子命奶子府增加了二十名奶娘,都是一等一的好身子。当然恭妃娘娘坐月子,炊事银早就该加,主子今儿个下午就叮咛下去。”
说话间,三人已走进了西暖阁。李太后在靠窗的绣榻上坐了,朱翊钧挨着她坐在太师椅上,冯保离得远点儿,也觅了一只凳儿坐下。这时,西暖阁内侍要出去泡茶照顾,李太后朝他挥挥手,说道:
“太后,用了午膳,您也该回慈宁宫打个眯糊了。看您走之前,另有甚么话要对皇上说。”
朱翊钧再不济也当了十年天子,焉能不懂李太后所说的这番浅近事理?但他有一层心机不敢向母亲暴露,调离戚继光的统统来由都只是幌子。真正的来由只要一个,就是因为他是张居正的爱将。朱翊钧暗中正在抓紧筹办清理张居正,若不把戚继光先行撤换,万一这个敢作敢为的大将军领兵反了都城,本身最好的前程大抵也只能学建文帝钻暗沟儿逃脱。恰在这点上,张四维与他不谋而合,是以才有顾允本子的出笼。他批准这道本子时,也估摸过有朝一日母亲会诘问,故想出了一条敷衍的来由,此时恰好派上了用处,只听他大声嚷了一句:
“她不肯吃,她说吃多了会发福。”
“这个——在御史杨寅秋的本子里已揭穿得清清楚楚,他共犯有六条罪行。”
“儿的炊事儿,都由御膳房安排。他们做甚么,儿就吃甚么。”
周佑站在门口说:“遵皇上的旨意,游艺斋里的戏台子已经加宽了。教坊司的管事牌子来叨教,今儿早晨南京梨园子来演出,要不要动用他们的乐手。”
“张先存亡了,冯公公还在呀!”
冯保的这席话,在胸中蓄之既久,一旦出口,则如银瓶泻水。朱翊钧此前向来没有听到冯保如此长篇大论群情国事,不由得对他的畏敬又增加了几分,就在他母子二人还来不及反应时,只见周佑把头探出去看了一下,李太后问他:
“传闻吏部尚书换人了?”李太后劈脸就问。
“不,儿从未授意。”
“皇上,你方才吞归去的那半截子话,主子心下明白,洪武老天子建国时就有明示,内廷寺人不得干政,老奴若主意向您道张四维的不是,岂不有干政之嫌?”
“如何呢?”李太后放下筷子问。
不等朱翊钧开口,冯保抢着答复:“南京来的梨园子,琴箫笛鼓一应儿配齐了,教坊司的乐队就用不着了。”
朱翊钧正想说“大伴请便”,还未开口,李太后抢先说道:“冯公公,你不要走,今儿个议事少不得你。”冯保得了懿旨,又一锚儿坐了。朱翊钧本想避嫌,见太后这个态度,也就不顾了,干脆捅穿了问:
“另有,”李太后接着说,“司礼监秉笔寺人张鲸,咱看这小我心术不正,比当年勾引你的孙海、客用还要坏,你顿时把这小我逐出大内。”
“钧儿,冯公公是你的大伴,这份豪情不是普通人能够代替的。也唯有他忠心耿耿,敢批你的‘龙鳞’。他说你对张四维偏听偏信,咱看你那模样,倒是不平气。”
“是的。”
朱翊钧认识到母后是在绕弯儿套他,赶紧矢口否定:
“你快去内药房,取一小瓶胎衣粉来。”
“他说的甚么?”李太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