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安然答道:“不管任何事情,下臣都不敢向圣母与皇上坦白。”
小皇上历练政事用心企图,竟能在纤细处发明题目。张居正为此感到欣喜,但就事论事又不免有些难堪,他考虑一番,才缓缓答道:
伏蒙圣上发下工部复武清伯李伟请价自造坟茔一本。该文书官张鲸口传圣旨:“该部折价太薄,从厚拟来,钦此。”
张居正见他面前的茶几上也放了一封盖了荆州府关防的急件,便坐下问他:
李太后坚信张居正说的不是谎话,她本想嘉奖几句,但看到儿子正用探听的目光谛视着她,便又改口说道:
紧接着的第二款,对犯警权贵的惩办更加清楚:
“恰是,”王之诰一贯不苟谈笑,这会儿更是沉着脸焦灼言道,“想必你已收到了荆州府的来信,不知叔大兄如何措置这件事情?”
“那边是百官入值的必经之地,把这谤画贴在那儿,不过是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张居正轻视地笑了笑,问道,“这是何人所为,有无踪迹?”
放在平常风景,多支出一万两万两银子也不是甚么大事,但碰在这个勋贵豪强与他较量儿的节骨眼上,这件事情就不能等闲视之。如果能把这个“当朝国丈”的私欲按捺住,那帮子尽管本身锦衣玉食不管天下百姓痛苦的猢狲君子就再也闹腾不起来了。想好了这“擒贼擒王”之术,张居正再三衡量,把各方面的情势作了通盘阐发,这才决计冒一次险,直接向皇上建言裁抑外戚。思路一旦理清,张居正下笔如有神:
“调缇马队到荆州,不是缉捕段升。”
“不可,必然得拆。”张居正的答复毫不含混,见王之诰有些发楞,又弥补道,“身居高位,如履薄冰,夹起尾巴做人尚心存惕惧,那里还敢张扬!”
“人生七十古来稀啊,”王之诰俄然间感慨起来,抚髯说道,“老太爷贵为宰辅之父,七十岁上,还要挨人一闷棍。叔大,如果这一棍让人白打了,天下人会如何看你?”
“误伤老太爷只是一个严峻的结果,但不能作为抓他的来由,”王之诰心机灵动,说出来的话很有见地,“这个段升带着刀枪刑具,当街缉捕欠税的丁民,这类做法无异于强盗行动。交纳赋税乃老百姓天经地义之事,催缴赋税亦是税关职责。但近年各地税关征税的弊端甚多,最令人愤恚的,莫过于税官们见了豪强大户如同老鼠见猫,见了丁民小户人家,又如同饿虎扑羊。实在,国度赋税偷漏为烈者,不在小民而在大户。恰是为体味决这一顽症,我们才制定了《万历问刑条例》。这个段升,在不幸巴巴的小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把他抓起来鞫谳问罪,起码能够取到震慑群小,收成民气的感化。”
凡宗室置买田产,恃强不纳差粮者,有司查实,将管庄人等问罪。仍计算应纳差粮多寡,抵扣禄米。如有司阿纵不举者,听抚、按官参奏重治。
张居正正想伸谢,小皇上却先开口问道:“张先生,你为何要自揭家丑呢?”
读罢这道谕旨,张居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但事隔一天,又产生了别的一件事让他感到毒手。年初的时候,皇上的外公武清伯李伟提出要修坟,李太后命冯保将此事奉告了张居正。当时张居正的答复是“按祖制办事”。他责令钦天监派员去武清伯在沧州选定的“吉壤”实地踏勘。约莫一个月后,这块“吉壤”便由钦天监的官员正式肯定了下来。武清伯李伟当即上本请拨国帑修造坟茔,这类事情按例由工部卖力,已于月前正式出任工部尚书的李义河派员再次前去沧州踏勘估价,核算出造坟银价为两万两,便据实上奏。本日下午,小皇上又派寺人到内阁口传旨意:“该部折价太薄,从厚拟来,钦此。”李义河就此事上奏之前,先来内阁与他筹议过,两万两的工价银,是一笔笔细心算出来的,既无水分,亦无剥削,应当是公道允当。但皇上要他“从厚拟来”,便让他好生迟疑――这些时都城的情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所做每一件事情,都不得不衡量利弊三思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