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微凉。
他赤了足,不知何故,脑海中回荡起了《长清》。
统统的繁华与光荣,江山社稷、家国天下、家属亲人、挚爱亲朋,此际看来,还敌不过面前破洞的斗笠下漏出的一指天光。
那哑奴感知到他的行动,便回过甚,咧开厚厚的嘴唇向焚琴笑了笑,旋即手里的鞭子一挥,那牛车便又往前驶动了起来。
大风卷起黄沙,拍打在斗笠之上,连阳光都变得有些昏黄起来。
不过如此。
无声,亦无行动。
那一刻,这血腥且怪诞的一幕,仿佛离得他很远,很远,远到了……恍若一梦。
在闹市的中心,他没有跪伏,更未曾屈身,他只是端方地坐在那边,而他的人,却像是游离在极远的处所,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父亲、伯父、叔父……看着桓家的成年的、未成年的男人,一个个地,在利斧下滚落了头颅。
斗笠之下,桓子澄缓缓伸开了眼睛。
被桓子澄一语唤醒,焚琴“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本来牛车早便停了,他忙不迭地往车下爬,一张小脸却又皱成了苦瓜。
他并未感觉疼。
他坐得笔挺,就如许定定地看着。
从心到身材,都是空的。
唯有永久的暗中,与虚空……
那一刻,他俄然便感觉,这世上值得看、值得听的人或事,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这名字一听就不是甚么好名儿,可他家郎君却说甚么“琴者为禁,焚觉得尽”之类的,还说甚么“大圣遗音,唯曰焚琴”,那事理一大套一大套的,焚琴底子就听不懂。
随后,森冷而沉重的斧头,便落在了他的颈上。
风吹草浪,一道道波纹连绵至天涯。
那一刻,他只觉出了一种沸腾般的炽热。
一曲奏罢,终成绝响。
重斧斩断颈骨的刹时,沉闷的声响,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生命,自那夜惊醒以后,便烙在了他的心底。
烦复而又阴暗的一个梦。
“吱吱哑哑”的行车之声,在黑暗入耳来,更加有种沉旧而破败的感受。
也或许,是根本来不及感觉疼吧。
那像是产生在他想像中的一个笑,起于灵魂深处的某种震惊,在尚未到达唇边之时,便即消逝。
他感觉很空。
没有感受,也没有情感。
“真倒霉,大痦子又抢我钱!”焚琴的嘴噘得能挂油瓶,摔手打脚地往车上爬,爬到一半才想起来车上另有个桓子澄,他的行动一下子变得轻了好些,谨慎翼翼地觑了自家郎君一眼,方才悄无声气地爬上了车。
竹斗笠的裂缝间透下多少阳光,率性且粗砺,一如辽西郡的大风与暴雪,另有那遍野四起的黄沙,以及一望无边的秫秫田。
这世上的很多事,在人类付与他们一些意义之前,本就是既不成笑,亦不成悲的。
如同灵魂剥离而去的一具躯壳。
日薄西山。
阿谁赤色的傍晚,就像是从未曾产生过。
“是,郎君。”焚琴应了一声,不敢再说话,只向那驭车的哑奴后背上拍了两下。
血流成河,人头各处。
沉寂的春季傍晚,风像是有着一股穿透的力量,自他的身材中穿越而去,薄并且疾,如同刀刃,一片片地刮过他的每一根骨头。
他笑了一下。
桓子澄伸平了衣袖,略有些粗糙的手指,抚在了一样粗糙的车板上。
面前的暗中铺天盖地,一如他影象中的阿谁傍晚,暮色翻涌,仿若将六合都挤压成了一团恍惚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