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以后,长乐公主便走了。婉儿恭送她出去,在原地立了很久,才叹了一声,淋着雨,一起渐渐地回了掖庭。
托娘舅和祖父故交们的福,母亲和她在宫中过得还算不错,母亲的差事还算安逸,婉儿年纪小,管事的人们看在娘舅的面上,也就不安排差事,听任她四周浪荡。
婉儿能认出她,是因为她和她母亲、那位方额广颐的天后陛下实在是太像了。
婉儿从懂事时起就晓得本身是天水上官的后辈,祖父是“绮错婉媚,开一时之先”的上官仪,父亲讳庭芝,祖、父当年因草拟废后圣旨而被杀,杀人者,恰是大明宫的实际仆人,那位武家的天后陛下。
那些侍从中有一个顿时道:“圣德深厚,广兴文学,全百姓风为之清振,士庶老幼皆知臧否,故尔此子非慕文学,乃感贤人之德尔。”
这位公主样貌上最像武后,倒是武后诸子中脾气最为柔嫩平顺的一个,她看婉儿的眼里并没有朱紫们那种矜骄倨傲,仿佛婉儿并非卑贱的宫婢,而是…而是甚么,婉儿也说不清。
当晚,便有执事唤她去了殿中省,问她为何不好好待在掖庭,却要去永巷,还进了那间屋子,鞫问的人脸孔慈爱如老衲,言语间却步步相逼,再四确认婉儿并无任何图谋不轨之心,才说殿中省考查她德文兼美,破格准她参与内书堂的提拔,命她好好珍惜如许的恩情,勠力酬谢陛下及诸位执事的天恩。
当年母亲因为是太常少卿郑休远的姐姐、荥阳郑氏的女儿,才得以免除一死,却也籍没掖庭为奴。婉儿从小跟着母亲在掖庭中长大,能说话时就开端背辞赋、族谱,母亲唯恐她忘了自公子子兰时起便连绵生息的姓氏,孜孜不倦地在她耳边叙说先祖荣光。父祖的事迹老是有限,宫中的时候却那样冗长,垂垂的,母亲开端说一些畴前还没入宫时候的欢愉事——春日曲江干盛开的花朵,打马游街东风对劲的进士郎,夏季城外庄园的阴风凉致,策马引弓飞扬驰骋的世家子,春季东西市上会有各种百般的吃食,另有万里迢迢终究来到天朝售卖货色的胡商,夏季里祖父常常随驾去各地泡温汤,返来时总会带来很多新奇风趣的吃食和各种百般的圣上犒赏,当时的圣上还不像现在如许昏聩(母亲并不敢直接用昏聩这词,只会在言辞中模糊带出意义来)、任凭一个内宫妇人玩弄……母亲还说,婉儿出世之前她便做了梦,梦见肚子里的孩子要称量天下。祖父和父亲都觉得这会是个男孩,今后登阁拜相、灿烂家门,成果生出来的倒是个女儿,他们都很绝望。
旁人议论武后的时候,不管与这些人了解与否,她都会假装不经意地畴昔,立着听一会,武后的车驾颠末,别人都是躲闪不及,她倒是老是偷偷地靠近一些,偶然躲在暗处凝睇,偶然混在路旁的宫人中跪伏而待,偶尔闻声武后说了一两句话,便要几次揣摩这话是甚么意义。婉儿第一次真正见到武后的脸是在十岁时,那一日天子在翔鸾阁大酺,宫人百姓皆赐酒食,连掖庭中也是大家欢庆,宫人们率酒舞乐,道贺这可贵的欢愉时候,婉儿却厌倦这类喧闹,趁着大家懒惰,偷偷地溜到了含耀门内,弘文馆外。
这倒不是因为那人的穿戴打扮——永巷在东内与西内之间,常有朱紫误入,现在的民风不比建国当时候,大家崇尚的都是华服美饰,衣裳金饰,常常逾矩,那人打扮得又素净,看着全没有公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