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便又领我到慈恩寺去,将下剩的赋税粟米尽数舍在寺中,我见他慷慨,便也道:“我归去便交些钱给阿兄,阿兄也替我舍了罢。”
我进的这一家倒是密码标价,每人头上都有个牌子,最便宜的是老者,一二贯钱便能买一人,其次是孩子,年十岁者不过数匹绢的代价,年纪越长、身形越雄浑的越贵,最贵的倒是胡姬、矮奴和昆仑奴,几千上万匹绢的都有。
李晟见到这些人,也暴露怜悯之色,向我叹道:“比年大饥,米朱紫贱,本年的价只要客岁的一半,客岁又只要前年的什一,矮奴、昆仑奴和胡姬的价倒是比年涨,唉。”
本日出门公然不比昔日。除却三五属官以外,只要六十名侍从——这六十人都穿戴白布甲、白布蜀衫、青绢半臂、袴奴,戴幞头、穿乌皮靴,个个面庞乌黑,手臂虬结,腰间都配着踥蹀带,悬着短刀等物,一望便知是军士。李晟带我乘车,属官与侍从们骑驴,到僻静的处所停下来,军士们分为两拨,二十人留在原地看车马骡从,走了一会,又有三十人散入人群中,只剩十人与东宫属官韦承庆、成玄1、格希元保护着李晟与我向一方去。
我见他只是矫饰玄虚,便走到背钱的军士面前,踮脚数了半晌,还没数完,便见李晟点头笑道:“别数了,是九百五十文,现在市道上一贯皆不敷千,或九百,或九百五,便当一贯用了。”
我想他俄然叫我出来,又看了这么大一圈,必然不是全无启事,便抱着他的手道:“如阿兄所说,老是能做一点是一点罢,或者…阿兄想叫我做别的?”
本来我们已经走到东市坊门,方才路上已是热烈,这里却又要更热烈几倍,本来各坊中也有酒坊、食货店、布帛行等,到了这里,卖酒的有酒坊、酒坊、酒炉、酒楼、酒家,卖食货的有饼店、糕饼行、油饼胡、烧饼胡、塔纳胡、饆饠市,卖布匹的分绢、帛、缣、绸、缎、丝、锦、各地绣品,米市有稻、粟、麦、米、细白米、白米、粉、面,口马行卖各色人丁、马、驴、牛、骡、骆驼,传闻偶然还能买到大象——我对买大象没甚么兴趣,却吃惊于人丁竟然与牲口一道在口马行发卖,门外站着揽客用的几个几近都是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的模样,我一时没忍住,走了出来,见内里有很多与我年纪相差无几,乃至更小的奴婢、胡人、吐蕃人、突厥人、越人、矮奴。
李晟没发觉我的谨慎眼,他看了我一眼,踌躇半晌,才道:“兕子…你若想替这些流民做些事,便向父亲、母亲说说,罢修上阳宫——不消你如何劝谏,只要我进言时,你在旁说一二句‘流民不幸’,母亲夙来宠你,我已求,你再替我说一二句,或者…能行。”
我遭到了他的鄙夷,非常不忿:“一串是一贯,一贯是一千,这有甚么认不得的?”谁知这话一出,便听李晟与韦承庆几个都笑起来,李晟边笑边道:“六郎当初也是这么答的,你再看看。”
就是因为有像他们如许的人在,不时、到处都讲究门阀嫡庶,才迫得阿欢至此,阿欢待我本是很好的,都是因为他们,才变成如许。
我见他如此,倒显得我在理取闹似的,面上讪讪的,又问:“阿兄买了这么多人,要带去那里?”
我方明就里,见那一串甚大,便试着用手去拎,动手却极沉,少说也有四五斤的模样,李晟却还道:“这是恶钱,千文不敷六斤。开元通宝够数当有六斤四两,新制的麟德泉宝以一当十,约有十两之数。”他说时韦承庆便从怀里摸出另一串钱来,比这一串少了很多,倒是足额的新钱,因是客岁印制,号为“麟德泉宝”,父亲赏了我很多,另有各色金银铸的通宝泉宝,都叫我收在库里,从未曾看过,却不知李晟叫我看这个是为了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