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升平人尽乐,君王又进紫霞杯。
夫人惶恐抽身急回,噙着一把眼泪来与相公筹议,襄敏公道:“如果别个儿子落空,便当吃紧寻访。今是吾十三郎,必定自会返来,不必忧愁。”夫人道:“此子固然怜俐,点点年纪,奢遮煞也只是四五岁的孩子。万众当中挤掉了,怎能勾自会返来?”养娘每道:“闻得歹人拐人家小厮去,有擦盲眼的,有斫掉脚的,千方百计摆布坏了,装做叫化的化钱。若不吃紧追随,必定衙内遭了毒手!”各各哭泣不住。
闲话且过,却说襄敏私有个小衙内,是他末堂最小的儿子,排行第十三,奶名叫做南陔。年方五岁,聪明乖觉,面貌不凡,百口表里大小都是喜好他的,公与夫人自不必说,当时也要到街上看灯。大宅门中衙内,穿戴划一还是等闲,只头上一顶帽子,多是黄豆来大不打眼的洋珠,穿成双凤穿牡丹花腔,劈面前一粒猫几眼宝石,睛光闪动,四围又是五色宝石镶着,乃是鸦青、祖母绿之类,只这顶帽,也值千来贯钱。襄敏公分付一个家人王吉,驮在背上,跟着内眷一起看灯。
次早,中大人四五人直到神宗御前,叩首跪禀道:“好教万岁爷爷得知,奴婢等昨晚陪侍赏灯返来,在东华门外拾得一个失落的孩子,领进宫来,此乃万岁爷爷得子之兆,奴婢等不堪喜好。未知是谁家之子,未请圣旨,不敢檀便,特此启奏。”神宗此时前星未耀,正急的是生子一事。见说拾得一个孩子,也道是宜男之祥。喜动天颜,叫快宣来见。中大人领旨,急到人直房内抱了南陔,先对他说:“圣旨宣召,现在要见驾哩,你不要怕惧!”南陔见说见驾,晓得是见天子了,不慌不忙,在袖中取出珠帽来,一似昨日带了,随了中大人竟来见神宗天子。
雪消华月满仙台,万烛当楼宝扇开。
镐京春酒沾周宴,汾水秋风陋汉才。
娃子家虽未曾习着甚么嵩呼拜舞之礼,却也擎拳曲腿,一拜两拜的叩首顿首,喜得个神宗跌脚欢忭,御口问道:“小孩子,你是那个之子?可晓得姓甚么?”南陔竦然起答道:“儿姓王,乃臣韶之季子也。”神宗见他说出话来,声音明朗,且说话有体,大加惊奇,又问道:“你缘何获得此处?”南陔道:“只因昨夜元宵举家观灯,瞻仰圣容,嚷乱当中,被贼人偷驮背上前走。偶见内家车乘,只得叫呼求救。贼人走脱,臣随中贵大人一同到此。得见天颜,实出万幸!”神宗道:“你本年几岁了?”南陔道:“臣五岁了。”神宗道:“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应对,王韶可谓有子矣。昨夜落空,不知举家多么错愕。朕今即要归还汝父,只可惜没查处阿谁贼人。”南陔对道:“陛下要查此贼,一发不难。”神宗欣喜道:“你有何见,能够得贼?”南陔道:“臣被贼人驮走,已晓得不是家里人了,便把头带的珠帽除下藏好。那珠帽之顶,有臣母将绣针彩线插戴其上,以厌不祥。臣比时在他背上,想贼人无可记认,就于除帽之时将针线取下,密把他中领缝线一道,插针在衣内,觉得暗号。今陛命令人刺探,若衣拥有此针线看,便是昨夜之贼,有何难见?”
话说宋神宗朝,有十丈臣王襄敏公,单讳着一个韶字,百口住在京师。真是潭潭相府,繁华豪华,自不必说。那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当时王安石未用,新法未行,四境无侵,万民乐业,恰是承平时侯。家家户户,点放花灯。自从十三日为始,十街九市,喝彩达旦。这夜十五日是正夜,年年端方,官家亲身出来,赏玩彻夜。倾城士女,专待天颜一看。且是这天可贵一轮明月当空,晖映如同白天,映着各色青巧花灯,向来叫做灯月交辉,极其美景。襄敏公家内眷,自夫人以下,老老幼幼,没一个不精装划一了,只候人牵着帷幕,出来街上看灯游耍。看官,你道如何用着帷幕?盖因官宦人家女眷,恐防贩子人挨挨擦擦,不成面子,以是或用绢段或用布匹等类,扯作长圈围着,只要隔断外边人,他在里头走的人,原自四边看得见的。晋时叫他做步障,故有紫丝步障,锦步障之称。这是大人家标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