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以后,过善择了谷旦,叫媒人往方家去说,要娶媳妇过门。方父老也是大富之家,嫁妆久已完整,一诺无辞。到了吉期,迎娶来家。那过善生性简朴,诸事减省,草草罢了。
说这汉末时,许昌有一巨富之家,其人姓过名善,端的田连阡陌,牛马成群,庄房屋舍,几十余处,童仆厮养,不计其数。他固然是个财主,平生省俭做家,从没有穿一件新奇衣服,吃一味适口东西;也不晓得花朝月夕,同个朋友到名胜处玩耍一番;也未曾四时八节,备个筵席,会一会亲族,请一请乡党。整天缩在家中,皱着两个眉头,吃这碗枯茶淡饭。一把匙钥,紧紧挂在身边,涓滴东西,都要亲手出放。房中卓上,更无别物,单单一个算盘,几本账簿。身子恰像生铁铸就,熟铜打成,长生不死普通,日夜思算,得一望十,得十望百,堆积上去,分文不舍得妄费。恰是:世无百岁人,枉作千年调。
捱到晚间,过迁回家,老儿满肚子气,已自平下了一半,才骂得一句:“牲口!你在外胡为,瞒得我好!”淑女就接口道:“哥哥,你这几日在那边玩耍?气坏了爹爹!还不跪着告罪?”过迁端的就跪下去,扯个谎道:“孩儿一贯在学攻书。这三两日因同窗朋友家中赛神做会,邀孩儿去看,诚恐爹爹嗔责,分付小厮莫说。望爹爹恕孩儿则个!”淑女道:“爹爹息怒,哥哥从今读书便了。”过善被他一片谎话瞒过,又信觉得实。当下骂了一场,关他在家中看书,不放出门。
隔了两日,有人把几百亩田与过善,议订代价,做下文书,到后房一只箱内去取银子,开箱看时,吃了一惊:那箱内约有二千余金,已去其大半。本来过迁晓得有银在内,暗里配个匙钥,夜间俟父亲妹子睡着,便起来悄悄捵开,偷去破钞。连续取溜了,他也不知用过多少。当下过善叫屈连天。
尝闻得老郎们传说,当初有个朱紫,官拜尚书,家财万贯,生得有五个儿子。只教宗子读书,以下四子农工商贾,各执一艺。那四子心下不悦,却不知甚么原因,央人问老尚书:“四位公子何故都不教他习儒?何况农工商贾劳苦谋生,非上人之所为。府上繁华安享不足,何故舍逸就劳,弃甘即苦?只恐四位公子不能风俗。”
两三今后,放其锁禁,又将好身教诲。过迁受了这场吵架,勉强住在家中,不敢出门。
世人切莫闲浪荡,浪荡向来误少年。
老尚书这篇话,至今传播人间,人多服其高论。为何的?
常言说得好:“若要不知,除非莫为。”不想方父老晓得了,差人上覆过善。过善不信,想道:“若在外恁般浪荡,也得好些银子使费,他却从何而来?何况小厮日日送饭到学,并不提及不在,那有这事!”又想道:“方亲家是个朴拙之人,必是有因,方才来讲,不成不信。”便唤送饭的小厮来回道:“小官人日日不在学里,你把饭都与阿谁吃了?”这小厮是个教熟猢狲,便道:“呀!小官人无一日不在学里,阿谁却掉如许大谎?”过善只道小厮家是实话,更不再问。到晚间过迁返来,这小厮先把信儿透与晓得。到了房中,过善问道:“你如何不在学里读书,每日在外浪荡?”过迁道:“这是阿谁说?快叫来,打他几个耳聒子,戒他下次不准扯谎!我那一日不在学里?造这话来谤我!”过善一来是爱子,二来料他没银使费,况说话与小厮普通,遂信觉得实然,更不题起。恰是:因无背后眼,只当耳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