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国朝弘治年间,浙江杭州府城,有一少年后辈,姓张名荩,积祖是大富之家。幼年也曾上学攻书,只因父母早丧,没人拘管,把书籍抛开,专与那些飘荡后辈来往,学就一身吹弹蹴踘,惯在风月场中矫饰,烟花阵里研讨。因他生得风骚姣美,多情识相,又有钱钞使费,小娘们多有爱他的,奉得神魂倒置,连家里也不思惟。老婆累谏不止,只索由他。

强得利道:“固然我身边没有碎银,前街有个旅店,是我舅子开的。有劳众位多时,少不得同去一坐。”世人笑道:“恁地时,连客长也去吃三杯。此后就做个了解。”一行十四五人,同走到前街朱三郎旅店里大楼上坐下。强得利一来白白里得了这两锭大银,心中欢乐,二来感激世人帮衬,三来讨了客人的便宜,又赖了世人一股亨通,心上也未免有些不安。何况是本身舅子开张的旅店,越要矫饰,好酒好食,只顾教搬来,吃得个不亦乐乎。世人个个醉饱,方才放手。共吃了三两多银子。强得利教记在自家帐上。世人出门道别,各自散讫。客人乾净得了四两银子,也自归家去了。

知县相公听了分上,饶了他罪名,开释宁家,共破钞了百外银子。一个小小产业,弄得七零八落,被里中做下几句标语,传做笑话,道是:强得利,强得利,做事全不济。得了两锭寡铁,破了百金家计。公堂上毛板是我打来,旅店上东道别人吃去。似此亏本生涯,下次莫要调皮。从今改强为弱,得利唤做得胜。再来吓里欺邻,只怕缩不上鼻涕。

客人被劝不过,便道:“这兜肚公然不是小人的。只是财可义取,不成力夺。既然各位好言相劝,小人甘心将兜肚翻开,看是何物。若果有些采头,分作三股:小人与强大哥各得一股,那一股送与各位们做个亨通,店□□饮三杯,以当报酬。”那老者道:“客长最说得是。强大哥且罢休,都托付与老夫手里。”

张荩一见,身子就酥了半边,便立住脚,不肯回身,冒充咳嗽一声。那女子泼了水,正待下帘,忽听得咳嗽声响,望下旁观,一眼瞧见个仙颜少年,人物风骚,打扮乔画,也凝眸流盼。两面对觑,四目相视,那女子不觉微微而笑。张荩一发魂不附体。只是高低相隔,不能通话。正看间,门里忽走出其中年人来,张荩仓猝躲避。等那人去远,又复走转看时,女子已下帘出来。站立一回,不见踪迹。教清琴记了门面,明日再来刺探。临行时,还转头几次。那西湖上,平常是他的脚边路,偏这日见了那女子,行一步,懒一步,就如走几百里山路普通,甚是腻烦。

过了两日,强得利要买生口,舅子店里又来取酒钱,家中别无银两,只得把那两锭乌黑样的大银,在一个倾银铺里去倾销,希冀加出些银水。那银匠接银在手,翻覆看了一回,手内颠上几颠,问道:“这银子那边来的?”强得利道:“是买卖上来的。”银匠道:“大郎被人哄了。这是铁胎假银,外边是细丝,只薄薄一层皮儿,里头都是铅铁。”强得利不信,只要錾开。银匠道:“錾坏时,大郎莫怪。”银匠动了手,乒乒乓乓錾开一个口儿,那银皮裂开,内里暴露假货。强得利看了,自也不信:平生未曾做这亏本的买卖,自作自受,抱怨不得别人,坐在柜卓边,呆呆的对着这两锭银子只顾看。引下很多人进店,都来认那铁胎银的,说长说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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