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应酬多,英国公怕是忙的不成开交,她又是削发人,不好掺杂那些,见本日无事,干脆赶在年关前登门,往英国公府去了。
“《左转》里有个故事,叫崔杼弑其君,”天子低头看她,声音沉而威仪,目光难掩锋芒:“朕这些年听多了虚话套话,也想听些别的,居士感觉,玄武门事情,有甚么不好的处所吗?”
“臣原是公心,他们几句话下来,倒叫臣做了小人。”魏徵听得气恼,叹口气道:“臣再无贰言。”
“都是些零散方剂,我也怕记错,今后生出疏漏,”钟意解释道:“查验无误后,才敢交与国公。”
侍中王珪,字叔玠,同魏徵一样,都曾是隐太子建成的属官,因又才调,被天子起用,其奸佞恪肃,勇于直言,并不逊于魏徵。
“郑国公一心为公,我安能见怪?”钟意心中惊多于喜,面上倒还不显,含笑道:“只盼届时郑国公赏光。”
天子收了笑意,道:“你也感觉,该叫隐王继位才对吗?”
“国公不是修撰《唐本草》么,”钟意含笑道:“我对此有些兴趣,往长年也积了些时疫药方,一道写出来,登门献丑了。”
太史这类的官职序数世袭,太史身后,其弟如同兄长普通,在史乘中写“崔杼弑其君”,随即被杀,再立太史,仍旧不肯改写究竟,复又被杀,崔杼连杀太史兄弟三人,仍旧未能窜改史乘中的记录,最后,这则故事被记入《左转》,传播了下来。
天子曾令太常少卿传授宫人音乐,成果却不尽人意,是以想要见怪太常少卿,王珪以为传授宫人本来就不是太常少卿应做之事,是以惩罚,更是于理分歧,为此规劝。
“好了,归去吧。”李政道:“他日我再去看你。”
“居士毕竟年青,骤临高位,反而惹人非议,”皇后语气温暖,温声道:“陛下如果故意,不如择日纳之,许以宫中高位,固然菩萨有言,叫居士常伴青灯,然陛下天之子也,若能陪侍,想也无碍。”
天子沉默很久,馆内更无人作声,落针可闻,郎官们目露敬佩,连魏徵都面有动容。
朕也做了悖逆之事,你感觉有那里不铛铛吗?
钟意抿紧嘴唇,半晌,方才道:“请陛下恕我大不敬之罪,方才敢说。”
魏徵脑海里闪现出天子方才那句“我见犹怜”,再见那女郎眉宇间遁藏陈迹,心中不忍,便出言道:“居士客气,这等才华,怨不得上天垂怜,菩萨入梦。”
言下之意,天然是她奉养神佛,尘凡无缘。
天子沉默很久,终究也没有惩罚太常少卿。
天子半靠在椅背上,这是个很随便的行动,他含笑问:“昔年玄武门之事,居士如何看呢?”
话一出口,便没法转头,钟意定了心神,不疾不徐道:“嫡长继位,尚且有遴选标准存在,倘若立贤,又该如何择断?诸皇子必将相争,搀扶翅膀,骨肉排挤;朝臣当中,也会有人追求投机,相互内斗。长此以往,朝局不稳,天下动乱,李唐又当如何?”
天子眉头一动,有些讶异:“讲。”
“好才学,好识见。”天子含笑看一眼魏徵,道:“先前朕与你正议大夫衔, 玄用心有怏怏,追着朕说了三日, 才肯勉强作罢, 本日听你一番高论, 担这职位, 绰绰不足。”
“玄成,”天子大笑:“你另有甚么话要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