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落,情面才缓缓走了一遭,逼仄的冷巷内也垂垂归于沉寂,老仆累觉不爱,关上门,插了门闩。他自渐渐悠悠地踱步至厨下,置备晚餐,拾柴薪时忽往外望了一眼,心道,今儿个萧相逗留久了些,是否要留下用饭?
七殿下的伤势既然不重,关头的冲破口便落于如何停止一个“是臣之错然主责不在臣”的完美陈述。刘铎既得颜氏青睐堪为半子,必有其过人之处,并非酒囊饭袋。加上天子龙体不济,眼下不过强撑半晌,一定能与他耐烦周旋,只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回禀清楚,言辞谦虚得立便可。
天子半卧榻上,咳嗽不止,饮过一盏西洋参茶,方好些。他面色惨白,干裂的嘴唇经茶水津润,色彩初显,徐德海奉侍他起榻。目睹天子行动不便的模样,实在令张显昭吃了一惊,吃惊后便更加火急,他上前跪行一步,叩首道:“陛下,封王之藩乃金科玉律,成祖时即有定规可循,万不成违背祖宗礼法!”
更深露重,天有些寒。汤药剩了半盏,皇后舀了一勺,轻抿一口,便交由忍冬:“拿去热热。”
明彦之见他眉头舒展,出言欣喜:“燕王,非储君,另有回寰余地。”天子此举,进一步又退一步,说是安排后事,又不完整而行,想必颜党闻讯,笑得也不甚结壮。数年前,天子的心机还好猜些,现在,如同老病之人,君心难测。
天子到了未央宫,早有老宫人候在那处,领着天子向寝殿而去。一起走着,宫娥内侍低眉顺目,与平常无异,井然有序。氛围如此,天子的表情随之平和下来,脚步也放缓了些,徐德海搀扶天子,悄悄称道皇后治下有方。徐德海是两朝老臣,元皇后那会儿,他亦是在的,实在两位皇后既是姐妹,定有类似之处的,不然,当年天子也一定首肯皇后入主中宫。
忍冬见此,便知劝不下,只得依言辞职。她走到门边,皇后忽将她叫住:“商先生与余大人那儿,遣人看过未曾?”余笙任职于太病院,是一医官,只暗里,皇后才称她阿笙。
商赞闻言,不怒反喜,竟与这素未会面却行事古怪之人起了几分惺惺相惜之心,悄悄将雍州不二鸽墓列入旅游心愿单,又欲给豢养的信鸽换食减肥餐。他左思右想,也没忘记闲事,正色道:“颜党现在应已筹划自保反击,萧相作何筹算?”皇后铤而走险,以七殿下遇刺为饵,所钓必是大鱼。
因是休假日,百官皆闲居于宅,诏令未经礼部,由中书舍人草拟,请玺盖印,独自颁布,诸人听闻,都是一个大写的黑人问号——颜党除外。金口玉言,无可变动,劝谏已晚。昨日扳回一局,风水轮番转,本日又落於下风,萧慎心中多么气恼,气恼归气恼,面子工程不能不做,他即命府中幕僚拟写贺表、家令置备贺礼,择日送往燕王府上。
皇后淡笑一声,手指抚过孩子柔嫩的鬓发:“她醒来,既不寻喝的也不找吃的,她嚷着要娘亲,你该如何?你下去便是,我无碍的。”
诸人来一趟,送份情面,尽了礼节便走了,唯有皇后不寝不休地候在床榻旁。唐潆还是昏倒,昏倒时极其固执,咬紧了牙,汤药与粥食都不能喂入,偶尔又有半晌的复苏。趁这半晌的复苏,人便松弛下来,能喂入几勺汤药与粥食,她梦话着,说些糊里胡涂的话,一会儿喊“阿娘”,一会儿喊“母后”,不管怎地,梦中都是皇后,只是梦境怕是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