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嬷嬷猜到她心中所想,说:“等过几日,老奴差人重新安插寝间,将这里拾掇得有人气一些。”
霍留行也没再多问,点点头,一指床榻:“去那儿吧。”
戳人伤处并非沈令蓁的初志,既已获得他的亲口确认,她也就不再诘问了,歉意道:“是我冒昧了。”
出了青庐,进到喜房,四下世人退散,屋里只留了沈令蓁从汴京带来的下人。婢女们替她除下凤冠霞帔,摘去多余钗饰,问她是否用些茶果垫垫肚子。
当时沈令蓁才三岁,确切没甚么印象了,她体贴的也不是童年的事。
庆阳此地远不及汴京繁华,霍府虽在本地是大户,但如许的式微将门也算不上敷裕人家,眼下屋内的陈列非常简朴,除了她坐着的这张黄花梨架子床和一旁几个炕柜外,目之所及也就剩下一面五扇座屏风,一张搭了三足凳的圆桌和几方翘头案,瞧着空荡冷僻,叫她很不风俗。
“倒是有的,这不,若换了平凡人,悠长不消腿,皮肉早都萎缩了,但黄医仙想了妙方,将针灸之术和药浴之法的绝学传授给了霍家人,叫他们养着霍郎君的两条腿,这么些年,总算不至于没了样。不过按说,腿脚是越坏越透,越不使越不能使,畴昔多年又重新好起来的,当是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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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沈令蓁现在神态腐败,或许会发明这道目光半是阴鸷的打量,半是冷酷的核阅,绝谈不上和睦。
他这么看着她,俄然就让她想起了质地纯粹的羊脂美玉,温润细致,不张扬却精光内蕴。
“是老奴考虑欠周了。”
沈令蓁被瞧得不美意义,局促地翻开被衾,见他的目光跟下落向她未着鞋履,只套了丫头袜的脚上,像被甚么烫着了似的,一下子又缩回了被窝。
“当初霍郎君出过后,陛下曾派神医黄岂前来替他诊治,神医说他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髀部往下都使不上力了,痛痒知觉也都没了,这腿实在没法再站起来。”
“嬷嬷多礼了。她这一起舟车劳累,我也非常谅解心疼。”霍留行温暖一笑,在季嬷嬷入里后,摇着轮椅跟进了卧房,转过屏风,一眼瞧见侧卧在榻的沈令蓁。
沈令蓁曾在书上读到过,说合卺酒是苦酒,寄意伉俪二人今后风雨同舟,磨难与共。
面前的男人端倪漂亮,容仪清雅,被一身正红的喜服衬得面若傅粉,瞧上去与西北地界浩繁粗暴的儿郎气质差异。
季嬷嬷差人瞧着院里动静,却因初来乍到,不熟谙霍府环境,没推测霍留行走的不是正门,而是专为便当轮椅通行所建,特地未设门槛与台阶的偏门,是以慢了一步。
“我看郎君有些面善,仿佛在哪儿见过。”
沈令蓁这才搭着嬷嬷的手腕,轻手重脚下了榻,悄悄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
霍留行看了眼她无处安设的手,温声道:“那先去沐浴洗漱缓缓。”
霍留行仿佛不大信赖,将酒爵递给她时微微扬了扬眉,待与她把臂喝酒,公然见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吞咽得吃力。
霍留行暴露难堪的神采。
下人们奉了阿爹的号令,对传言中有些凶悍的西北霍家人有所防备,即便入了霍府,也只服从她一人调派调派。
沈令蓁嘴里呷着茶,心中却藏了事,品出甚么味也浑然不知。半晌后,她问:“嬷嬷,霍郎君的腿当真一步都走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