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轩从皂荚树上用铁锨铲下几束皂荚刺,把署有史维华县长名字的布告扎到祠堂外的墙壁上,然后敲锣,把布告的内容归纳成最简练的几句话,从村庄里一边敲过,一边喊:“一亩一章,一人一章按章征税,月内交齐,顺从不交者,以反动军法处治。”白嘉轩绕村一匝,回到祠堂放下大锣的时候,布告前已经围满了村民。大师群情纷繁,听不清楚,只听得一句粗话:“这归正倒反成个脧子了!这县长倒是个脧子县长……”
徐先生保持着早睡夙起的杰出糊口风俗。他方才吹灯躺下,就听到叩击祠堂大门铁环的响声。他穿戴整齐以后,又叠了被子才去开门。黑暗里听出是白嘉轩,忙引入室内。
白嘉轩就不再说话,领了鹿子霖披发的布告,径直走回白鹿村。
白嘉轩未进院门,直接走进对过儿的马号。鹿三悄声问:“写好了?”白嘉轩说:“好了。”白嘉轩取出三封一样的传帖,往开口里别离插进三根红色的公鸡尾毛,对鹿三说:“你先到神禾村,进村西头头一家,敲响门,从门缝把传帖塞出来,只给主家号召一声‘货到了’就走,甭跟人家照面。记下了没?”鹿三说:“这好记。”白嘉轩接着叮咛:“剩下这两份,你送给贺家坊村的贺老迈贺德敖,贺家村街心十字南巷西边第六家。下来你就甭管了。来回路上碰不见熟人不说,遇见熟人假装不认得低头快走。记下了没?”鹿三说:“贺家坊的贺氏兄弟我闭着眼都能摸到,你放心。”说着把三份传帖接过来,扎进蓝布腰带里,又在腰里缠了三匝,外边再套上一件夹衫,说:“我走了。你睡去。明早见话。”白嘉轩说:“我等你,就在这儿。听着,万一起上遇见熟人躲不过了,就说你给我舅送牛去了!”鹿三倒有点不耐烦:“哎呀嘉轩!你把我当作鼻嘴娃子,连个轻重也掂不出来?”说罢就走出马号去了。白嘉轩俄然感觉浑身坚固,像被人抽掉了筋骨,躺在鹿三的炕席上。
徐先生到白鹿村来坐馆执教,免除了在家时沉重的田间劳作之苦,过一种安静无扰的安逸糊口。他沿着河岸悠悠安步,面前老是飞舞着祠堂门外那张盖着县府大印署有县长姓名的布告,耳畔又响起村民们的群情和卤莽的漫骂,内心竟然怦怦搏响。清廷的天子也没有征收过如此项目标赋税,只是交纳皇粮就完了。“苛政猛于虎!”徐先生不觉说出口来,随之就吟出一首是非句词翰。在他的吟诵山川风月的《滋水集》里,这是独一一首讽喻时政的词作,别具一格。
一天后晌,两个正在朱先生的白鹿书院读书的儿子闻讯跑到县府来看望他,瞥见他一身礼服就惊得愣呆呆地瞅着。鹿子霖哈哈笑着搂住儿子说:“爸反动咧!”大儿子兆鹏说:“爸!你都反动了,还让我念古书?我想到城里的新书院去读书。科举测验早都废除了,再念老书没一点点儿用处了。”二儿子兆海也拥戴哥哥说:“好几个生员都走了,到城里的新书院读书去了。我跟哥哥一块去。”鹿子霖很利落地说:“去!你俩一搭去!史县长说来,咱县上也正筹划新书院哩!”
鹿子霖在县府接管了为期半月的任职练习。受训结束的前一天,县长史维华再一次参加训示,发给大师每人一身青色礼服,换上了一色一式礼服的各仓总乡约和各保障所的乡约们一起同史县长合影纪念,这无疑是滋水县汗青上别开生面的一张汗青性照片。鹿子霖脱下长袍马褂,穿上新礼服到大镜前一照,本身先吓了一跳,几近认不出本身了。停了半晌,他还是信赖阿谁穿一身青色洋布礼服的鹿子霖,还是阿谁穿长袍马褂的鹿子霖:长条脸,高额头,深陷的眼睛,长长的眼睫毛,统直的鼻子,姣美的嘴角,这个鹿子霖比阿谁鹿子霖更显得精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