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长笑毕,说他本日来有三件大事求拜先生。头一件,围城胜利进驻省会今后,将聘请朱先生给他做私家教员,教诲圣书习练笔墨,因他出身草泽识不下一箩筐大字。朱先生说:“我得先讲一条,你得脱了这身戎装,把枪扔了,我才敢伴君读书习字。我比彭县长的胆量更小哩!”刘军长满口承诺:“一旦拿下西安,我就把枪撂到城河去,兵交给旁人去带。我只做省主席一席文官。”朱先生说:“那么这件事就等你进城今后再说。第二件呢?”刘军长说:“请先生赐赠一幅书画儿。”朱先生说:“我只会写字不会画画儿。人常说‘败兴挥毫’,兴所至而毫生辉。待军长攻城胜利,我定当挥毫道贺。再说第三件吧!”刘军长不好强求,就说出第三件事来:“我一进关中就闻听先生大名,说先生能识天相,能辨风雨阴暗,能知休咎灾变,能瞻望后事。请先生给我算一卦,何时围城胜利几月进城?”朱先生不假思考一口回绝:“刘军长你进不了城。”
是年初冬,围城的军队已经换上冬装,颠末整整八个月的围困,仍然未能进城。刘军长眼巴巴等候着大雪降止,不料从斜刺里杀来了百姓反动军的冯部五十万人马,一比武就打得白腿子乌鸦四散奔逃。刘军长从东郊韩氏冢总批示部逃脱的时候,乌黑的夜空撒落着碎糁子一样的雪粒儿。雪粒儿在汽车顶篷上砸出麋集的唰唰啦啦的响声,刘军长俄然想起朱先生为他预卜的“见雪即见开交”的卦辞来,仿佛那碗熬成胡涂熬得发苦的豆腐和生硬不烂的肉块也隐喻着明天的结局,喟然慨叹:“这个老妖精!”朱先生厥后在县志“汗青沿革”卷的最末一编“民国纪事”里记下一行:镇嵩军残部东逃过白鹿原烧毁民房五十七间,枪杀三人,奸骗妇姑十三人,劫掠财物无计。
末伏一个雷雨以后的傍晚,暑热遣散,天宇澄碧,朱先生和他的同人们倾巢而出到原坡上去散心,享用骤雨初霁后的山川气韵,成果一个个粘着满脚黄泥,满腿湿漉漉地回到书院。门房的徐秀才神情严峻地把一封信交给朱先生说:“两个兵送来的。”朱先生接住拆开一看,瞅着众位先生猜疑的神采说:“唔!狼来了!”随之叮咛徐秀才说:“你到村庄里去买两只狗来,买不下就借。要大狗恶狗。”徐秀才眨巴着眼问:“先生买狗做啥?”朱先生笑说:“狼来了就得狗咬嘛!”随之又叮咛厨师说:“你明日给咱做一样菜,把豆腐跟肉熬成一锅。”厨师说:“肉耐火豆腐不耐火,熬不到一起。”朱先生说:“你就往一锅里熬。”
克日,乌鸦兵的一个团长带着百余名流兵进驻本县批示统统带领统统,实际上是统统都不带领也不批示,只是带领批示为围西安城的二十万人马征集粮草,彭县长以及他的全数官员都环绕着粮秣一件事奔波。他愤怒地说:“这些乌鸦兵必定是天下上最坏的一杆子兵。他们连一年收几季庄稼都搞不清,只是没遍没数地征粮。粮秣已不是征而是硬逼,现在已经开端抢了。百姓从怨声载道到杜口缄言,怕挨枪把子啊!”彭县长说着就激抖擞来“,我为民国当局一介县长,既然有力回天,只好为虎作伥。想来无颜见诸位仁人贤达,更愧对滋水父老啊!”说时喉哽语塞,热泪涌动。在坐的先生们接连收回沉痛悲怆的感喟。朱先生说:“得熬着。”彭县长说:“熬不住了哇!我的百姓县府成了乌鸦窝罗!那些白腿子乌鸦从早到晚出出进进吵吵呱呱骂骂咧咧,满嘴粗话浑身匪气,叫人听着硌耳看着碍眼,我出了县府大门就不想再出来。”朱先生还是反复着一句话:“还得熬着。”彭县长苦笑着说:“朱先生,我来跟你编县志行不可?”朱先生笑着说:“我敢要你吗?”彭县长宣泄一通,唠嘈一通,倾诉一通,感觉心头败坏了,又轻声问:“朱先生,乡民哄传你能打筮算卦,你给我掐算一下,乌鸦啥时候飞走?”朱先生故作奥秘地说:“天机不成泄漏。”世人都笑了。彭县长又向朱先生索要一帧手迹。朱先生慨然应允,取来笔墨纸砚,在院中石桌上放开宣纸,悬腕运笔,一气呵成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