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媳妇在白家的称呼是大姐儿。大姐儿单独一人躺在四合院门房东屋的炕上，家徒四壁，装粮食的瓷缸和板柜，早在踢地之前被孝文搬到镇子上贱卖了，屋里只剩下炕上的两条被子和炕下脚地上的一条长凳。她的通身已经黄肿发亮，模糊能瞥见皮下充满着的清澈的水，腿上和胳膊上用指头一按就陷下一个坑凹，老半天弹不起来。她的脸上留着一坨坨乌青紫黑的伤痕，那是孝文的拳头砸击的成果。她已经没有饥饿的感受，阿婆让孝武媳妇二姐儿端来的饭冷凝在碗里。她想对阿公说一句话，却推断阿公必定不会进入她的屋子，因而就盘算主张去找他，她精确地预感到本身即将结束。西斜的日头把后窗照得敞亮如烛。大姐儿闻声阿公熟谙的脚步走过门房明间走到院庭就消逝了，她的内心激起一股力量，溜下炕来在镜子前拢梳一番狼藉的发髻，竟然不需攀扶就走进了厅房，站在阿公面前：“爸，我到咱屋多年了，勤咧懒咧瞎咧好咧你都瞥见。我想过这想过那，独独儿没想过我会饿死……”白嘉轩仿佛震颤了一下，从椅子上抬开端拔出嘴里的水烟袋，说：“我跟你妈说过了，你和娃娃都到后院来用饭。”大姐儿说：“那算啥事儿呢？再说我也用不着了。”说罢就回身退出门来，在跷过门槛时后脚绊在木门槛上跌倒了，今后就再没有爬起来。白嘉轩驼着背颠畴昔，把儿媳的肩头扶起来，抱在臂弯里。大姐儿的眼睛转了半轮就呆滞不动，嘴角扯了一下暴露一缕羞怯。白赵氏仙草和二姐儿全都闻声奔过来。孝武四周驰驱，找不见孝文。
孝文分得的三亩半水地和五亩旱地，前后分三次转卖到鹿子霖名下，那八亩半水旱地里有二亩天字地一亩半时字地三亩利字地二亩人字地。八亩半地所卖的银元，充其量抵得上正长年景下二亩天字地的所得，临到最后卖那二亩人字地的时候，孝文已经慌急到连中人也来不及请，直接走进白鹿镇鹿子霖的保障所，开门见山地说：“子霖叔，那二亩人字地也给你吧，你就甭再推委了！你凭知己给几个（银元）就是几个我不说二话。”鹿子霖诚心肠说：“孝文你看，叔实在不好再要你的地了。我跟你爸一辈子仁仁义义的，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箍住我要卖地，今后我实在跟你爸都不好见面说话咧！”孝文急不成待地说：“俺爸是俺爸我是我。你不要的话，咱村再没谁买得起，外村人嫌不便利也不要嘛！好叔哩我瘾发了的确活不下去了，你先借给俩银元让我上烟馆子去……”鹿子霖从腰里摸出两枚银元来，看着孝文急不成待地转过身，脚下打着绊腿走出保障所大门，沉吟说：“完了！此人完了！”
孝文方才办完卖房的手续，三间门房全数卖给鹿子霖，把所得的银元顺道摞在小娥的炕头上，直到半夜返来，瞥见停放在烛光里的媳妇的僵尸，蓦地站住脚跨不动腿了。他底子没有想到她真的会死。她健壮有劲没生过大病，她胳膊上的肌肉像男人一样结块儿，大腿和小腿肚儿瓷实梆硬。他俄然想到她曾经教他做床笫上的事的景象，内心一软，这个他已经不喜好的人现在死了。弟弟孝武走到跟前说：“哥！你作孽了！”孝文没有动。弟弟又说：“明日个入殓时她娘家人来肇事的话，你出面跟人家回话。”孝文仍然没有动。孝武忍不住恨声说：“扎你一锥子都扎不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