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白嘉轩常常先关后门,再锁上街门,端着水烟壶走进马号,坐在鹿三的炕边上,一锅接着一锅抽水烟,看着鹿三一遍又一遍给牛马拌草撒料说:“三哥,撂出一折乱弹哇!”鹿三也不推委,靠着槽帮就吼起来。先一折慷慨激昂的《辕门斩子》,接着又撂出一段《别窑》。嘉轩听得热了,从炕边上溜下来,端着水烟壶站在地上也唱起来,更是悲壮飞扬的《逃国》。直唱到给牲口喂过三槽草,白嘉轩才端着水烟壶走出马号回屋去睡觉。
把一家长幼分头打收回门躲走今后的第二天,仙草就染上了瘟疫。她一天里拉了三次,头回拉下的是稠浆糊一样的黄色粪便,她不大在乎;晌午第二次拉下的就变成水似的稀屎了,不过色彩仍然是黄的,她仍心存一丝幸运;第三回跑茅房的时候间隔大大收缩,并且有刻不容缓的火急感受,她一边今后院疾走一边解裤带儿,尚未踩稳茅坑的列石就撅起屁股,一声骤响,像孩子们用竹筒射出水箭的响声;她仓猝扭过甚一瞅,茅坑里的柴灰上落下一片绿色的稀屎。那一刻,她的内心嘎嘣一声响,面前潮起了一片黑雾。那一声爆响仿佛发端于胸腔,又仿佛来自于后背;像心脏突然爆裂,又像是脊梁骨折断了。她哀思地从茅坑边上站立起来,两只胳膊酸软得挽结不住裤带儿,转头又瞅一眼茅坑里落着绿头苍蝇的绿色稀屎,自言自语咕哝着:“没我了,这下没我了!”
白嘉轩佝偻着腰走过白鹿镇的街道走进白鹿村,脑海里回旋着一个个熟谙的面孔,这些面孔仅仅月余之前,还在村巷或者田头或者集市和他打号召嘘寒问暖,他们现在丢下父母撂下老婆后代进入阴界,既没有做到作为人子的孝道,也没有尽到作为人父的任务而情意未尽呀!他们的幽灵浪荡在村巷郊野集镇,寻觅那些体质衰弱的人作为替人……白嘉轩把百口人叫到母亲白赵氏的东屋,以不容置辩的强绝口气宣布说:“孝武,你跟你妈另有你屋里的到山里你舅家去,让孝义也跟着去。”他回过甚对白赵氏说:“妈,你引上俩孙子(孝文的孩子)到我大姐那儿去,阿谁书院静宁。”白赵氏说:“我跟阿谁书白痴没缘儿,我不去。”白嘉轩想到大姐过门前后母亲一向很正视姐夫朱先生,厥后垂垂有点烦了,也说不出烦的详细起因儿,只是一味地烦,因而就说:“那你就到城里二姐家去,或者跟孝武到山里去。归正……明天都得起家走!”孝武问:“爸,你咋办?你跟一家人进山去,我在屋看门守家。”白嘉轩冷冷地说:“你守不住,你走。”第二天就实施了全部家庭遁藏瘟神的流亡打算。独一违背白嘉轩打算的是老婆仙草,她不说为甚么,只是不走,因而就留下来。鹿三吆着牛车送白赵氏和孝文的两个娃子出了村庄西口,孝武领着弟弟孝义和老婆出了村庄的东口,仙草跟丈夫走回空寂的四合院说:“我咋能撂下你走呢?我比你还贵重吗?”白嘉轩凄然心动:“那咱俩就一块抗着,看谁命大吧!”仙草悄悄摇点头说:“如果这屋里非走一小我不成,只要走我好。”白嘉轩也摇点头说:“论起嘛,只要我是个废料,我走了好!怕是走谁不走谁由不得自个儿,也非论谁首要谁不首要。”仙草格森打了个暗斗,扬起手捂住嘉轩的嘴。俩人冷静谛视着,好久都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