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餐后,鹿子霖在保公所里跟下辖的各甲长总甲长们正在开会,逐村逐户查对每家的男人和他们的春秋,最后肯定谁家该当抽丁。
“先把已经查实的壮丁名单公布下去,胡搅蛮缠的一一再核。”鹿子霖对甲长们说,“如果查出来仨俩坦白年龄的人,拉来砸一顿军棍做个模样!要不嘛,这个保长我就没体例干咧!”甲长们同意这个别例,因为他们比保长的处境更加难堪。鹿子霖说完这个别例以后,就瞅见门里一溜儿拥出去五六个戴黑盖帽的保安团团丁,开初还觉得他们是来督查征丁军务的,便站起家来号召他们坐屋里喝茶。领头的一个问:“你是鹿子霖不是?”鹿子霖刚点了一下头,还没答上是与不是的话来,后边的四五个团丁一拥而上,就把他给结健结实捆起来了。在坐的甲长总甲长们大惊失容,鹿子霖急得煞白着脸喊:“咋回事咋回事?我是保长,你们凭啥绑我?”领头的团丁只是出于职业风俗答复说:“到县里你再问头儿去,子丑寅卯由头儿给你说。我尽管绑人逮人,头儿叫逮谁我就逮谁。”鹿子霖在被推出房门时差点栽倒,气得浑身直颤抖抖:“我要当着岳书记的面把事弄明,是谁在背后用尾巴蜇我?”
鹿子霖已经沉寂下来。从保安团团丁把一条细麻绳缠到他的两条胳膊上算起,直到拽着他走过原上的官路,走进滋水县城,然后推动只要一个小孔的牢门,在披发着一股腐臭气味的牢房里刚度过了一个后晌和一个夜晚,盼来了缧绁里陌生的第一个拂晓时分,他都一向处于气愤到癫狂的情感里。从小孔里接过第一餐犯人的黄碗时,他更加狂怒,扬手就摔砸在墙壁上。当他接管了第一次询问以后,又当即温馨下来,温馨地坐在靠墙的床板上,呼气吸气都很均匀。当他从小孔里接过一碗蒸腾着焦煳味儿的包谷糁子时,对送饭的狱卒说了一句奸刁话:“兄弟,你烧熬糁子的时候,是不是在耍毬?糁子烧焦了,你喂我家的狗狗也不喝!”鹿子霖还是喝了那碗披发着焦煳苦味儿的包谷糁子,并且喝得一滴不剩,用筷子头儿越来越欢畅地刮刨着粘滞在黄碗碗壁上的糁籽粒儿,仍然不忍心放弃,干脆扔了筷子伸出舌头舔起来。他现在才回想起前一顿饭是在自家屋里吃的,这一碗饭恰好与前一顿饭间隔两天一夜。
白鹿村对鹿子霖的被逮噪起各种猜想,有的说是鹿子霖坦白本保的地盘面积和壮丁的数量,违背了民国法律;又有人说是冷先生将亲家鹿子霖告下了,犯了逼死儿媳罪,又感冒败俗;有的人说鹿子霖招祸招在儿子鹿兆鹏身上,县府抓不到共产党儿子就抓老子,正应验了“逮不住雀儿掏蛋,摘不下瓜来拔蔓”的俗话。各种猜想自生自灭,哪种说法都得不到确实的证明。过未几久,猜想性的群情又进一步朝深层生长,推演到鹿子霖的人际干系上头来。鹿子霖和黑娃的女人小娥有过那种事,黑娃现在是县保安团三营营长,有权有势更要有面子,势需求拾掇鹿子霖;再说孝文早在黑娃之先就已经在保安团干红火了,天然不会健忘鹿子霖拆房的热诚,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会推测荡子孝文、匪贼黑娃会有这般风景,这番六合?鹿子霖碰到这两个仇家哪能有好果子吃?
田福贤接着安插征丁和征粮任务。二丁抽一是原则,也是详细实施原则;新增的军粮是官粮以外的项目,二者都属于非常期间的军事性子的行动,一样是为了剿除共匪祸害的需求。田福贤宣布了各个保公所征丁和征粮的数量今后,瞥见好多甲长们瞠目结舌的神采,这是他事前预感获得的,他用惯常那种简便明朗的说话说:“县长说明白了,这回不怕谁再闹‘交农’,谁抗粮不交有丁不出,还搞甚么鸡毛传帖惑众肇事,一概按通共格杀勿论。丁征不齐粮征不敷,先甲长后总甲长再后是保长层层清查,到时候可甭怪我田或人睁眼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