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下过一场细雨,将沿途人家的屋瓦洗得青黑发亮,路旁植着杨柳,晴丝袅袅,如碧玉妆成。固然还是凌晨,道上倒是车马络绎,行人如织。
牛车载着两位同车异梦的小娘子,不知不觉到了永宁寺外,这座寺庙是士人贵女游春的好去处,寺门旁的大青槐亭亭如华盖,堆雪般的槐花挂了满树。树下有个卖草编虫的摊儿,编好的虫子一串串挑在竹竿上,那摊主穿皂布短衫,头戴白巾,是个满脸褶儿的老翁,盘腿踞坐在地上,一边回客人的问话,一边手中编结不辍,槐花落了一肩都未发觉。
然后她俄然想起本身也有一对那样的虫子,是卫七娘送的,一只蝈蝈儿,一只蛐蛐儿,不过非草非竹,是头发丝一样细的银丝编成的,那虫子的肚腹是空心的,非常轻巧,两只一起缀在簪头当步摇,走起路来一蹦一跳,就跟真的一样。
三娘子今岁元日随老太太和曾氏赴过宫宴,开过了眼界,但是仍旧悄悄乍舌,此处的豪华作派比起宫中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手心冒出层汗,将脊背绷得笔挺,恐怕露怯,更加装得目下无尘。
庄园依山而建,各处馆阁错落漫衍在山间,由栈道和石阶相连,到了这里牛车便没法持续前行了。车架还未停稳,早有主家的仆人迎出门外,看过姜家主子呈上的名帖,将车驾导引入大门。钟荟和三娘子下了牛车,各坐一抬平肩舆上山,其他主子则步行紧随厥后。
几个结实有力的仆妇先将箱笼抬到角门外装车,钟荟就笃悠悠地用早膳,小厨房比来请了个扶风来的新厨子,一手胡菜做得极好,一想到本日路途辛苦,钟荟便非常心疼本身,分外多要了半碗茶粥,临走还叫阿杏用蜡纸包了两个胡饼揣上。
钟荟的眼皮越来越重,终究抱着个隐囊卧倒在了狐皮毡上。
三娘子感觉与这只知吃喝玩乐的草包阿姊道分歧不相与谋,顶着张涂脂抹粉的小脸,一本端庄地怒斥道:“不过就是穿各色衣裳的男女老幼和凹凸大小不一的车马罢了,看了又有何益?”
一辆罩着青锦的画轮通幰牛车已经停在角门外,前面另有两辆供六个奴婢乘坐的并车,两辆装满箱笼的辎车,除此以外另有两队仆人,一前一后骑马保护。
钟荟就没这报酬了,不过她也不是没人疼,昨日老太太特特把她叫去,塞了支千叶绿牡丹簪子给她,那密密层层的花瓣都是磨得极薄的玉片,相互之间以金丝勾连,风过期悄悄掀动,暴露上百颗藐小金珠制成的花蕊来,一看就是内造的宝贝,饶是她宿世见过很多好东西,如此巧夺天工的也是屈指可数。
公然不是根根歹竹能出好笋的,姜家这片竹林里就出了姜悔这么一根。钟荟全然不想理睬这不成理喻的小娘子。刚好这时车队在一处阁道前停下,邱嬷嬷提了两人的食盒上来,姊妹俩便在车上草草用了午膳。
阿枣想替她描眉点唇,可对着二娘子的脸半晌竟然找不到能够动手之处,只得将那盒御赐的眉黛收了起来,这还是年前宫里赏下的,愣是至今都没机遇用上。
钟荟一上车便将车上的帷幔撩开些许,饶有兴趣地往车外望。三娘子到底还是个六岁的孩子,虽死力禁止,终究还是忍不住也捏着另一边的帷幔,悄悄扒开一条细缝。
解缆当日,铁面忘我的阿枣一大早就将二娘子从被褥中拖了起来。钟荟盥洗时眼睛都没睁,平托起双臂,任由两个婢子替她换衣裳盥洗抹面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