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棱角清楚的面庞有一刹时的温和,深潭般的双眼因那和顺而显得年青起来,不过顷刻之间,长久消逝的几十年工夫便又回到了卫中书的脸上。
卫珏一颗心直直地往下落,仿佛永久触不到底,可他还是恭谨地答道:“是,全凭阿翁做主。”
卫老太爷写完一幅字搁下笔,卫珏见砚池里的墨有些浅了,便天然地走上前跪坐下来,固执袖子替他祖父研墨。他阿翁夙来峻厉,极少奖饰人,卫琛垂眸端坐着,悄悄等着他的“但是”。
那是在她祖父的内书房里,约莫是暮秋时节,院子里银杏叶铺了一地,廊庑上也落了几片,风过期便一圈圈打着旋。
卫老太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清谈小道尔。虚谈废务,浮文妨要,不必太当回事。不过你年资尚浅,能挣个博通文籍,长于议论的名声也是无益有害。”
她和卫珏隔着一架绣岩桂的纱屏坐着,在针线稀少的处所便能模糊约约看到他颀长而矗立的身影。她记得梦中的卫珏对她道:“小十一,你只消说一个是字,我明日便亲去射两只雁,上门来求娶你。”
卫珏和卫琇将来时坐的牛车换了快马,当夜披星戴月回了卫府。
卫老太爷摆摆手道:“不必,你去劝无用,阿翁自会同他说的。另有一事,我和你阿耶阿娘也已交代过了,待钟家十三娘服完丧,就早些过定吧。”
卫珏垂首道:“孙儿不敢。”
常猴子主看出她兴趣不高,来时固然晕得七荤八素,可起码神采是欢乐的。她本着以美人之忧为己忧的精力体贴道:“如何了?是卫郎汤饼不好吃么?我就说吧,你们姜府又不是没汤饼。”
钟荟一口咬定本身从那卫郎汤饼摊溜出来后在寺里迷路了,和来寻她的侍卫刚好走岔了,直到刚刚才好不轻易找返来。
“你是否也感觉阿翁沽名钓誉,诳世盗名?”卫老太爷年青时有“九皋鸣鹤,空谷白驹”之令誉,现在虽已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眼角嘴边生了很多细纹,可仍旧称得上清癯超脱,笑起来模糊可见当年风韵。
常猴子主仿佛浑然不觉,用麈尾拍拍隐囊道:“他去吃汤饼了么?怪道不见了。那想来这汤饼是有些过人之处了。”
她带出来的侍卫也未几,前后派了两拨人去找她,把汤饼摊儿翻了个底朝天,就差将那王小摊主吊起来动私刑了。
卫老太爷点头笑道:“不敢,你这做兄长的胆气还不如你十一弟,你信不信他当着我的面敢说这话?”
常猴子主驰驱了大半日,切身上阵激辩丑八怪荀凸眼,末端又心力交瘁地找那多事的姜二娘,也是疲累不堪,不一会儿脑袋便像阿花啄谷子似地一点一点,呼吸也沉重起来。
卫珏内心堵得慌,那最后一句感喟比任何吵架惩罚都更叫他难受:“孙儿再去劝劝十一郎。”
卫昭收了脸上的笑意,言辞更加峻切:“'未离乳臭,已得华资,甫识一丁,即为名流',你们觉得本身仰仗的是甚么?既以我卫氏枯骨骄人,便休得妄图置身事外!”
钟荟与这心眼偏到龟兹国的公主殿下的确话不投机半句多,干脆阖上眼皮抱着隐囊往身后软垫上一靠装睡着了。
“阿难,”卫昭深深叹了口气道,“你自小聪慧懂事,你父亲和叔父他们连守成都勉强,卫家这副担子,不久就要落到你和十一郎肩上,阿翁老了,看顾不了你们多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