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荟只在荀家尝到过这么肥腴的螃蟹——钟老太爷感觉暴殄天物有伤天和,以是钟家虽有“变一瓜为数十种,一菜为数十味”的巧厨子,却平空变不出肥螃蟹来。

“你这篇文章写得笔墨枝蔓,辞气机器,看看人家卫七娘的手笔,多么典丽精炼......”

因而翌日按例去继母院里存候的时候,钟荟便让三娘子吃了一惊。

白瓷碟中盛着去核切片的青枣,五色琉璃盘上摆着乌黑的笼饼,酪浆盛于镂银碗中,上面还洒了各色果干,越窑青瓷盘中装点着几只拇指大小的裹蒸,已经剥去了竹箨,蒸熟的精浙米泛出莹亮的紫绀光彩来,一旁几个褐釉小缽中别离盛着香药、松子和胡桃碎。

那话是如何说的?“人生莫如闲”。钟荟重活一世算是对此深有体味。

变作姜二娘后,钟荟终究得偿所愿地“偷得浮生半日闲”,感到世上绝无更美好的滋味,想来高山登仙也不过如此了:

“胡桃……果子……”阿杏翻着眼睛翕动嘴唇,半晌暴露个难堪又奉承的笑,本来就小的眼睛被脸上横肉一挤成了一条缝,“娘子慢些说,奴婢记不住。”

蒲桃把最后一个镂银小盅放下,翻开嵌水晶珠的小盖,内里还嵌着个白瓷盅,“昨晚的七宝羹还剩了一盅,奴婢见您用得好,便也一起取了来。”

三娘子被她捧得极其舒坦含蓄,忍不住有些怜悯她,但是又鄙夷地想,笨得连句话都说倒霉索,能学出甚么花来,便落得风雅一次卖她个虚情面。

凡是世家大族都有些传世的名馔好菜,四周收罗良庖,不吝令媛地支出府中,以便宴客时艳惊四座,博得交口奖饰。

“枇杷从南边运过来有些光阴了,奴婢见皮已有些发黑,便没有拿来,”蒲桃一边翻开食盒,将吃食一样样摆在案上,一边说道,“这些青枣倒还新奇。”

钟荟把闲事敲定,又在继母屋里坐了会儿,东拉西扯地叙了些闲话,曾氏和钟荟各怀心机,都有些心不在焉,曾氏满腹猜疑,钟荟则在冥思苦想本日的晚膳该要些甚么点心,只要三娘子是至心实意的欢畅。

“对!对!就是这句!三mm公然是饱读诗书,”钟荟赞叹着,脸上暴露七分钦羡三分落寞来,“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能像三mm那样出口成章就好了。”

钟卫通家故谊,她和卫七又是同岁,长辈们无事便要拿两人来比比。

“莫知以学愈愚,是亚圣孟子所言。”三娘子对劲地抢白道。

“你看那卫七娘,声容吐属多么端雅,何尝如你这般手脚不断似个猢狲……”

三世父老知被服,五世父老知饮食。姜家的饮馔不算差,食材不乏一些可贵的水陆奇珍,但是与列鼎而食的人家比起来,厨子的技术就有些平淡了。

“卫七娘已将施、孟、梁丘诸学都通了,你连经文尚且读得磕磕绊绊……”

“阿婴晓得母亲疼我。”钟荟故意也学三娘子撒撒娇,把戏演得真一些,到底身子僵着死活做不出来,只得作罢了。

最让钟荟气不过的是,卫七顶着一副祖荫的绝世好边幅,偏要和她个黄毛药罐子抢才名,这是何必来哉?怨归怨,倒是不甘心将京都第一才女的头衔拱手让人,拼着吐出两口鲜血也要争这一口闲气。

“阿婴是不是闷坏了?”曾氏驯良地执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阿娘看着气色倒好多了,天也垂垂和缓了,白日莫拘在院子里,去园子里玩玩,跑动跑动,归去上学倒不急在一时,毕竟将养好身子最紧急,落下病根是一辈子的事。如果怕夫子见怪,阿娘去替你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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