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庄周见惠子从车之多,而弃其他鱼。余感俗士(或脱“无”)不汲汲於攀及至也。瞻彼如此,驰骋风尘者,不懋建德业,务本求己,而偏徇高交,以结朋党,谓人理莫比之要,当世莫此之急也。以岳峙独立者,为涩吝疏拙;以奴颜婢睐者,为晓解当世。风成俗习,莫不逐末,流遁遂往,可慨者也。
“然实未易知,势利生去就,积破坏刎颈之契,渐渍释胶漆之坚。於是有忘素情之惆叹,或睚眦而不思,遂令元伯巨卿之好,独著於昔;张耳陈余之变,屡构於今。推往寻来,良可叹也。夫梧禽不与鸱枭同枝,麟虞不与豺狼连群,清源不与浊潦混流,仁明不与凶暗同处。何者渐染积而移直道,暴迫则生害也。”
“世俗之人,交非论志,逐名趋势,热来冷去;见过不改,视迷不救;无益则独专而不相分,有害则苟免而不相恤;或事便则先取而不让,值机遇则卖彼以安此。凡如是,则有不如无也。
达者知其然也,所企及则必简乎胜己,所降结则必料乎同道。其处也则讲道进德,其出也则同心比翼。不然钧鱼钓之业,泰则协经世之务。安则有以精义,危则有以相恤。耻令谭肯专面地之笃,不使王贡擅弹冠之美。夫然,故交道宝贵也。
於是公叔伟长疾其若彼,力不能正,不忍见之,尔乃发奋著论,杜门断交,斯诚感激有为而然。盖矫枉而过正,非常常之永训也。徒当远非类之党,慎谄黩之源。何必裸袒以诡彼己,断粒以刺玉食哉!夫交之为非,重谏而不止,遂至大乱。故礼义之所弃,能够绝矣。
或人曰:“敢问全交之道可得闻乎”
抱朴子曰:“吾闻详交者不失人,而泛结者多後悔。故曩哲先择而後交,不先交而後择也。子之所论,出人之计也;吾之所守,退士之志也。子云玉浮鸟高,皆有所因,诚复别理一家之说也。吾觉得宁作不载之宝,不飞之鹏,不飏之兰,无党之士,亦(何)损於夜光之质,垂天之大,含芳之卉,不朽之兰乎且夫名多实在,位过其才,处之者犹鲜免於祸辱,交之者何足觉得荣福哉!
抱朴子答曰:“君子交绝犹无恶言,岂肯向所异辞乎杀身犹以许友,岂名位之足竞乎善交狎而不慢,和而分歧,见彼有失,则正色而谏之;告我以过,则速改而惮。不以忤彼心而不言,不以逆我耳而不纳,不以巧辩饰其非,不以华辞文其失,不形同而神乖,不若情而口合,不面从而背憎,不疾人之胜己,护其短而引其长,隐其失而宣其得,外无计数之诤,内遗心竞之累。夫然後《鹿鸣》之好全,而《砍木》之刺息。若乃轻合而不重离,易厚而不难薄,始如形影,终为叁辰,至欢变成笃恨,接援化成雠敌,不详之悔,亦无以(原有脱文)。
抱朴子答曰:“何其然哉!夫畏水者何必废舟楫,忌伤者何必弃父斤交之为道,其来尚矣。六合不交则不泰,高低不交即乖志。夫不泰则二气隔并矣,志乖则天下无国矣。然始之甚易,终之竟难。患乎所结非其人,败於争小以忘大也。《易》美多兰,《诗》咏百朋,虽有兄弟,不如友生。切思三益,大圣所嘉,门人以是增亲,恶言以是不至;管仲以是免诛戮而立霸功,子元以是去亭长而驱朱轩者,交之力也。
“天下不为尽不中交也,率於为益者寡而生累者众。知人之明,上圣所难。而欲力厉近才,短於鉴物者,务广其交,又欲使悉得,可与经夷险而不易情,历危苦而相负荷者,吾未见其可多得也。虽搜琬琰於培蝼之上,索鸾凤乎鹪鹩之巢,未难堪也。吾亦岂敢谓蓝田之阳,丹穴当中,为无此物哉!亦直言其稀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