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的窗本就关着,此时密闭的殿堂显得出奇温馨。
细雨照实答道:“主子进宫时年幼,早已不记得出身,万妃娘娘说我入宫那天下雨,是以这些年来,便只唤我细雨。”
“雨儿,你可还记得我们远在大藤峡的故里,那片与世隔断的雨瑶族圣地?那边有我们敬奉的雨神娘娘,我们全族人曾经一起过着何其祥乐幸运的日子!你忘了族母和母亲吗?另有雨神和瑶王佳耦,他们因为心疼你是雨家最小的孩子,方才宠溺地唤你作雨儿啊……”
淑妃悲悯地望着他,挣扎着想坐起家子,却因病弱有力又咳成一团,肥胖的手腕伸向细雨,颤声道:“押赴入京的路上,死了那么多孩子,你连日高烧不退,我担忧不已,勉强偷了一点儿糕饼净水喂你。”
提起瑶族这个在宫中忌讳多年的话题,淑妃再也难以粉饰内心深处的震惊,情感荡漾得不断咳嗽起来,额角白净肌肤下的丝丝青色血脉也绽了出来。平复很久,见细雨还是一脸难以接管的庞大神情,不甘心肠续道:“即使这些曾经的夸姣你都忘了,却总记得灭族惨祸那天的景象吧?那些该死的明朝官兵不知为何探知了大藤的方位,竟然偷偷度过黔江通途,攻进山来。他们烧杀劫夺,将我族人搏斗殆尽,连老弱妇孺也概不幸免。特别是对瑶族王室贵族,或杀或捕,惨绝人寰!族母被他们一剑穿心,连雨神和瑶王,也力战不敌,跳崖而亡……”
淑妃闻言苦笑一声,斩钉截铁道:“真真胡说,那里是因为下雨……你的名字,不是如许的原因!”见细雨一脸苍茫,悄悄叹了口气,就在细雨觉得她已经不筹算再持续这个话题时,却听她微启菱唇,唤出一个词,低低浅浅的读音,却如一道好天轰隆惊得细雨瞪大了眼睛。
“我刚才是用瑶语念出你的名字,雨儿,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淑妃见细雨愣在本地一脸错愕的神情,不消他答复,早已证明了心中的猜想。
细雨乍见亲人,胸中涌起巨浪滔天,万语千言,各式苦衷,十年工夫,竟不知从何提及。但是多年来在宫中保存,早已练就了压抑情感,多做少说的风俗。扶着淑妃坐起家子,帮她垫好背后靠枕,又重新温热了药茶,见淑妃眼中暴露迷恋的神采,便就近坐在塌边,悄悄帮她拍打后脊。
淑妃颤抖地用双手回握住他,仿佛想要遣散那掌间冰冷的温度,脸上终究暴露一丝安抚的苦笑,眶中的泪水像是再也承不住般沉重地滑落满腮。
身为昭德宫主管,细雨常日走动来往的都是权臣和各宫各羁系事,与这新封的淑妃只要御花圃那一面之缘,坐定身子,不免再次细心打量榻上之人,淑妃此时也正巧转过身来:只见她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远较万贵妃年青很多,固然盖着薄被,仍看得出肥胖的身形。乌发逶迤,衬得肤色白净静透,虽未佩带很多簪环金饰,尖削的下巴和微微惨白的唇也透出一脸病容,仍不减素雅清丽的姿色,平心而论,竟是偌大后宫中可贵一见的美人。看她眉宇间流露的气质和教养,很有几分王谢世家的风采,却实在记不起本朝有哪位姓纪的官员。实难设想如许一名绝代才子,竟然会被好色的天子忘在脑后。
细雨惊奇地昂首,打量着淑妃早已满含热泪的双眸,很久,终究悄悄握上那无助的手,用瑶语唤了一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