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韵凄然道:“臣妾尚未说完……我自小养尊处优,人间最崇拜的人便是爹爹,只盼平生皆是如此安静度过,但天不遂人愿,要收回你所具有的幸运,一时半刻都不会多待。那天一群恶人血洗我家,山庄中除我以外更无一人存活,恶人又放火烧庄……在这场灾害中,死去的都是我最亲最爱之人,在火光中统统灰飞泯没,我想给他们收敛骸骨亦不成得。想到今后见不到爹爹慈爱的笑容,大伯再不会教我书画,三叔再不会与我讲论世局。往昔之风景无穷,现在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梦一场空,我……我已经一无统统了,可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为斩草除根,非杀了我不成。皇上,你晓得我背负了一身血仇,一身费事,会不会今后就不要我了?”说到动情处,竟而假戏真做,怔怔的流下泪来。
福临笑道:“这还差未几。韵儿,朕已见地了你的‘琴’‘书’‘画’,最后这‘棋’之一道,想必也极高超,我们便来下一局棋如何?”说着从怀中取出个锦盒启开,铺好棋盘,棋子均以玉制,剔透小巧。
沈世韵拈起一枚棋子笑道:“皇上既是有备而来,恐怕不会等闲放我过门,臣妾焉敢不从?只求皇高低手重些,别教人家输得太惨,将来再不敢托大与皇上对弈。”福临笑道:“那里,朕还要请你部下包涵才是。来,你先落子吧。”沈世韵沉吟半晌,将棋子在“平”部六三路放下,浅笑道:“这一局当真是占尽了好处。”福临在九三路落子,道:“那也不见得吧?”
沈世韵点头道:“那必将更惹人非议。皇上即位伊始,正处于风口浪尖,韬光养晦尚且不及,又如何使得?再者臣妾身份不明……”福临道:“不,朕已经叮咛下去,令你入满洲籍贯,今后可别再说甚么‘身份不明’的话了。朕当然不在乎,朝廷中耳目浩繁,恐怕给别有用心之人调拨几句,又将生出事端来。何况朕曾承诺过你,你如不肯提及本身出身,朕毫不会逼你。”
福临按住她手背,道:“喝酒不能勉强,朕喝。”将两杯酒十足喝了,还是愁眉不展。沈世韵察言观色,问道:“皇上可有苦衷?”福临道:“实在也没甚么大不了。”将大殿上的事说了,又道:“明日你便要肇端学礼节,要辛苦些了。”
太后嘲笑道:“天子执意如此,便由着你吧。你尽早教会了,令她来我慈宁宫存候,哀家要同她说说,皇家媳妇不是那么好当。别的,她此前如有不端之举,最好是开诚布公的说了出来,不然有何把柄落在我手中,只怕难以善了。”
沈世韵道:“臣妾如果赢了,当然心中喜好;如果输了,能看得皇上欢畅,心中也更是欢畅。”福临笑道:“你倒是说出了朕心中所想。不过这皆大欢乐虽美,却不免少些兴趣,无妨加些小小奖惩。”说话间二人又已落下数子,沈世韵目光锋利,赞道:“好,十王走马势!”福临道:“不错,你晓得啊?”沈世韵道:“畴前在江南,家父曾同臣妾提及过的。”
沈世韵正自研墨作画,突被人从后环住了腰,转头见是福临,嗔道:“皇上来了怎地也不通报?可吓着臣妾了。”福临笑道:“朕想给我的韵妃娘娘一个欣喜啊,你不欢畅么?”沈世韵笑道:“欢畅。但这‘惊’……”见福临笑得滑头,便改口道:“自是弗如‘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