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娘一袭素衣坐在牢房边角,鬓发混乱,面色蕉萃,如同垂暮老妪,再没了昔日在闻香苑时的风采,任谁也看不出她是二十年前名动天下的舞娘容坠。
“殿下若要措置部属,只消一句话便可,何至于拟出一道旨意,部属受宠若惊。”坠娘面无神采地说着,翻开面前绢帛就着微小烛光细细看去,只一眼,已是痛不欲生。
遇刺那日,他没有给坠娘答案。她是将他放在心尖上恨的,一恨便是二十年,若无这份深恨,便无这份刻骨,又何来这份殇楚?
“王爷是奴婢一家的主子,也是奴婢一家的仇敌。奴婢自当经心极力为主子效力,只是王爷达成所愿之时,奴婢若还留有残命,便要为父兄报仇了……”
他平生恭敬他的正妻,臣暄的母亲;也平生愧对容坠,愧至将那相思刻了骨、铭了心。
朗星闻谈笑了笑:“如果皇兄想当个昏君,倒也轻易得很。偏生皇兄想当一代明君,那便费事了。”
可若为君,仅独一这些本事还远远不敷,单就如何均衡这朝中干系,便是一门大学问。臣暄虽自大,到底也有这份自知之明。
而然只这一句,朗星却又想起了甚么,敛去笑容,正色道:“皇兄,这几日朝中有很多人到我靖侯府上,探听你立后之事……”
“莫非谁有闲情逸致来宗人府探监?”臣暄的声音冷冽阴沉,模糊令人感到害怕。
臣暄说的是究竟,他是作为镇国王世子长大的,从小所学,皆是身为人臣的去处。而他生性混世,何况幼年时还轻暴风骚。固然厥后跟着父亲发难,所听所学也都是如何打天下,而非如何治天下。
届时即便鸾夙情愿转意转意,他也给不起了。
这是如何一段孽缘,胶葛了二十余年,令父亲与她相爱相杀。本日,终是到了结束之时。
只是北宣江山是他父子两人辛苦打下的,不管如何艰巨,他都要咬紧牙关死守下去。如果连北宣江山都丢了,莫要说愧对列祖列宗,他又拿甚么再去抢回鸾夙?
“事到现在,容坠大胆问上一句,圣上可曾悔怨?”
臣暄沉稳地抬起右手指向坠娘,恶狠狠续道:“你若大胆寻死,便是抗旨不尊,你那几个旧相好就等着挫骨扬灰吧!”
“王爷不吝杀我父兄,不过是想奴婢心无旁骛地留在黎都。实在王爷只需一句话,奴婢自当肝脑涂地……”
坠娘微阖双目,面上一派视死如归:“部属是镇国王府家奴出身,犯上弑君,罪不成赦,但凭殿下措置。”
臣暄无法地摇了点头:“莫非我要说我挑不起这担子,让父皇不能放心吗?”他用了一个“我”字,持续道:“你又不是不知我这太子是如何来的,不过是靠着兄弟们冒死,打来的罢了。若说治国……我自小便没将心机放在这上面。”
中天元年,蒲月月朔,北宣建国天子臣往遇刺身亡,长年四十有九。而这一日,鸾夙与聂沛涵刚好从曲州返回烟岚城慕王府。
“他死了?”坠娘几日未曾开口说话,此时嗓音已有些嘶哑。
臣暄向来喜穿白衣,现在坠娘瞧见他这身衣装,亦从中看不出涓滴迹象,那小我,究竟死了没有?
得失有天意,聚散本无常。死去的人已然罢休,活着的人却仍在煎熬。
臣往脑中逐步变作一片空缺,安抚地阖上双目,一梦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