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听了后半句,再推让不免显得矫情,便笑着唤了一声:“穆姐姐。”
细论起来,贾元春与贾政虽是父女,却并不熟谙。上一世,贾元春入宫前,日则习字女工,夜则宿在贾母处;而那会子荣国公尚在,天子待贾家亲厚,贾政领实在差,休沐之日又常常与清客共度。父女两个竟是旬月都可贵见一面。及至元春入宫后,则更不必说了。
贾政眉毛微动,心下熨帖,几句体贴话在舌头边打了个转,却找不出一句既和软又不坏他严父面孔的。
月贵妃嗤声一笑,凉薄的红唇一张一合,“她那里是哀思圣祖爷去了,是她心尖尖上的女儿——安玥郡主去了,就这三日的事情,已经报了宗人府了。”
贾元春仍记得,那一年圣祖爷驾崩,有诰命的命妇都要入宫哭灵。但是这哭灵是个别力活,也是个技术活。成千上百的命妇,真正见过圣祖爷的不敷一成;而与圣祖爷说上过话的就更少了。又那里来得真情实感掉眼泪呢?更兼之哭灵并非一场就完事的,每天如此,纵使有真豪情的也都哭干了泪,一群妇人用帕子捂着脸干嚎罢了。
贾元春一一承诺了,有种陌生的刺激感,就像是一个本该很密切的人定要冷了脸子跟你说话普通。
贾元春一眼望去,只觉这女孩眼熟非常,细看那标致的桃心脸、淡淡的两弯柳眉,一声呼喊不由得从她口中逸出,“纯嫔……”
贾元春听得碧玺脚步悄悄去了外间,猛地展开眼来,盯着黑漆漆的帐顶,心底若明若暗、似喜似悲地混茫一片。
清风掠过,柳丝婆娑,荷叶翻卷,人比花娇。
说教的内容结束,贾政便别无他话,纵是心中有慈父之情也吐不出口,却到底另有些不舍,因坐在书桌前看着贾元春道:“你可有话要说?”
这一世,莫非还要循着上一世的轨迹走下去吗?
这安玥郡主倒没有因为母亲的过分宠嬖而歪了心性,出落得仙颜风雅,只是传闻郡王夫人不舍得她出嫁故而多留了两年。上一世,安玥郡主直到二十岁都没有议亲。安玥郡主的二十岁,也恰是圣祖爷驾崩、三王爷出人料想登上帝位那一年。
郡王夫人共有五子一女,育有第四子时郡王夫人已经年且四十,只道此生没有女儿命了;谁知四十五岁那年,竟然老蚌含珠,与她的大儿媳世子妃一起有身,活着子妃诞下一个男孩以后生下来一个女儿。因而乎,这个安玥郡主有个比她年纪还大的亲侄儿。老来得女,又是独女,郡王夫人将安玥郡主疼得跟眸子子似的。
这个安玥郡主倒是个不幸人。
“可不是有诗说‘接天莲叶无穷碧’吗?”安玥郡主拍掌笑道,“我们畴昔,我带你熟谙下诸位姐妹,另有与你一样同是入宫为女史的呢……”
贾元春倒不讳饰,体贴道:“女儿这一去,只盼父亲大人保重身材。”
“见过忠靖候夫人,见过贾mm。”
“甚么郡主不郡主的,侯夫人欢畅,喊我一声菡萏就是了。”安玥郡主笑起来,双眼弯弯的极其讨喜,她上前一步亲热得挽着元春臂膀,“本日初见mm,就感觉投缘呢,不如姐姐随我去湖边与姐妹们一块说话玩。侯夫人这一来,我祖母不知有多少心底话要说呢。我们凑上去,难道不美?”
贾元春从回想中醒过神来,望着阳光下女孩灿然的笑容,有一瞬恍忽,她也笑道:“我在看那边的湖上荷叶可真都雅,碧绿碧绿的,只是口拙不知如何讲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