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里的桌椅虽不是新的,却也漆得油亮,没有甚么缺损之处。屋内窗户敞开,敞亮爽眼,四壁糊着乌黑的墙纸。墙上悬了蒲艾,和着感化多年的书墨香气、不知那边来的薄荷清气,叫人一进门便觉醒脑提神,公然是读书的好处所。

方提学不由有些赞叹:“宋令才上任数月,便把黉舍修成如许,实是贤才可贵。现在的府县官员多数只肯在赋税督运上用心,早忘了太·祖当年曾诏令把办黉舍当作第一件大事,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冰糕是甚么?

宋时满口应道:“门生不敢,门生蒙教员取作生员,师恩难报,莫非不思再考乡试、会试,来日龙虎榜中再与先生续师生情?”

宋时眼睛更亮,一下子悟到了他的真意——方提学对他真十二分的厚爱,不但肯像他想的那样指导他作文章,还要借着评文抬他的名声!

宋县令却听不得别人说儿子弄的东西不好,忙解释道:“老先生放心,这硝石用过一回,再炼一炼还可再用,并不破钞甚么。”又问他:“气候酷热,老先生可要用些冰糕么?若不能用冰,下官便叫人送井水湃的果子上来。”

这期间的读书人太短长了,看个楹联就能猜出人家身份,跟算命一样准。幸亏他不是个爱拿别人诗词装逼的人,不然分分钟被打脸。

提学下榻的房间也普通陈列得散逸:书案头摆着小巧的松石盆景;几上供一支细颈花瓶,插着半绽的粉莲;倚墙书架上摆几套新书;墙角处随便安插几处黄杨根雕木架,上摆着轻烟袅袅的山川盆景。

课室前有一列书架,上摆着些经史旧书和门生月考的文集。

方提学猎奇地看了一眼,只见那盆景里的水面泛着云雾般的白烟,寒气劈面,竟是冰水。他想伸手去摸,宋举人忙提示道:“这里不是好冰,是加了硝石的水,取其生凉之用,也为这盆景添几分兴趣。老先生如欲用冰,下官这就命人取来。”

宋时晓得这机遇可贵,躬身谢道:“恩师这般珍惜门生,门生们戴德不尽。来日入泮礼必为武平一县文人乱世,到时门生自当作文记之,若差能入眼,还望恩师点评几句。”

宋时先一步晓得了他的意义,就立即打发财人送信归去,让老父抓紧清算宾馆、备办宴席,告诉本地名流才子筹办陪游。这类迎候上官的正式宴习,按例是要叫教坊司伎女婢宴的。不过迎候学台最好要风雅的、会作诗的,他们县里这些伎女只会丝竹、歌舞、蹴鞠,连个驴球都不会打,也就只幸亏核心配个乐、站个群演……

方提学看了宋时一眼,很有兴味地问:“我觉得你这几年只闭门读书了,却不想还与匠人揣摩这些利民的物事?”

城中就有两所社学,社学虽不是县学那样官修的砖房瓦舍,但屋子也像是近期补葺过。院墙、房舍,四壁都是平整的灰墙,从窗台边看,那墙壁都有人一只手宽,健壮得很,内里也粉成乌黑的墙面,迟早读书也不会太暗淡伤眼。

满院墨客都老诚恳实地听这位学官教诲,等他赏识够了,才跟着他和宋县令进了院子。

武平县学是本朝初县令李牧所建,距今也有百余年,虽经多次补葺,也已不复暮年的光鲜,廊柱色彩已有些褪了。

院中还模糊浮动着薄荷香气,轻风徐引,凤尾森森,碗莲清气与薄荷寒香交叉在一起,令这小院尽是清冷之意。正仲夏气候,这院子却没有半分燥气,更不闻蚊蝇嗡嘤,不见小虫扑人,的确叫人踏出去就不想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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