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余冷静地扫了一眼仍然不知倦怠扬蹄高呼的马儿,又看向半敞的车门,内里是厚重的棉布车帘,毫不包涵地隔断了他的视野。
他用心拖长调子欲言又止,徐宝公然受激,横着眼道:“他就是皇亲国戚,想打我这儿过也得验明正身!”
他扬了扬下巴,那戴熊皮风帽的小兵抢先出列,领着五个守门卒如狼似虎地扑向马车。车队的保镳想要禁止,被他窝心一脚,竟把条七尺大汉踹飞了出去!
锦衣卫批示使狄更斯亲身领队在北郢城内旋风般来去,推平了鹿鸣楼,剿空了国子监,襄城伯阖府老幼十足下入昭狱,东华门前参与叩阍的墨客一个也没能返来……那段风声鹤唳的日子,不但北郢最胆小地痞的长幼爷们儿谈锦衣卫色变,乃至听到那暴雷普通的马蹄声,沿街的店铺都要吓得提早上好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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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长年驰驱繁忙,早早地白了满头,脸上的皱纹也刀劈斧斫普通深切。他朝徐宝熟不拘礼地拱了拱手,笑道:“徐把总金玉良言,老朽受教了。此番赶在新年上路,运货倒是其次,实是为了报恩。”
在北郢那些盘曲如迷宫的巷道里,“锦衣卫”成了恐吓小孩儿的最新最有效的名头,百姓视他们如仇寇,恨他们入骨,畏他们如虎。
但元象关不是北郢,元象关的守卒也并不是北郢城手无寸铁的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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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余拜见校尉大人,”他半垂着头,目光却仍紧紧地定在车厢上,“就教大人,车内另有何人?”
“呸,”巡检徐宝吐出一口杂了泥沙的唾沫,抱怨道:“大过年的,连北狄的蛮子都歇了,老天爷真不开眼,偏捡这时候下雪。”
或许是发觉他冷厉的神采有所松动,那锦衣卫微微一笑,他笑起来和顺敦诚,极富传染力,便如同关内春季才有的不刮裂脸皮的东风。
徐掌柜故作矜持地一笑,低声道:“老朽这位仇人身份贵重,现在车内憩息,徐把总若信得过老朽,就放我等出来。若信不过老朽--”
那保镳脊背向外着地,痛得伸直起家体,头正巧地砸在那辆马车的车轮上,抖落大片尘沙,也惊了拉车的马儿。
“嘘,”他用一根食指竖在唇间,笑微微隧道,“她这几天都没睡好,好不轻易阖眼,别吵醒了她。”
因循自前明的锦衣卫,端朝最奥秘最可骇的间谍机构,如果说百余年来锦衣卫谨言慎行好不轻易积累了点好名声,也已在半月前的都城暴动中耗损殆尽。
新年欢愉啊大师!
徐宝对劲地捏了捏,随口应道:“报恩?”
端历元和十三年元月月朔,新一年的第一天,一阵枯燥的风裹胁着雪片从元象关头吼怒而过,扑向瓦蓝色一望无垠的天空。元象关头的守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偶尔昂首向上望,高天深处装点着小小的斑点,倒是一只雄鹰伸展开丈许长的翅膀,不疾不徐地盘旋巡查属于它的范畴。
“徐掌柜,”徐宝两边嘴角往上扯,皮笑肉不笑地往门洞内一杵,身后齐刷刷排了整队守门卒,“过年也没消停啊?甭嫌小弟罗嗦,看在本家的份儿上至心劝你一句:钱是嫌不完的。”
那戴熊皮风帽的小兵神采冷肃,仿佛周遭产生的统统都映不进他颀长的眼眸里,他只是径直走到那辆与众分歧的马车前,蓦地刹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