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有几个走海泛货的邻近,做头的不过是张大、李2、赵甲、钱乙一班人,共四十余人,合了伙将行。他晓得了,自家思忖道:“一身落魄,生存皆无。便附了他们帆海,看看外洋风景,也不枉人生一世。何况他们定是不却我的,免得在家忧柴忧米的,也是欢愉。”正计算间,刚好张大踱将来。元来这个张大名唤张乘运,埋头做外洋买卖,眼里认得奇珍奇宝,又且本性爽慨,肯搀扶好人,以是乡里起他一个花名,叫张识货。文若虚见了,便把此意一一与他说了。张大道:“好,好。我们在海船里头不耐烦孤单,若得兄去,在船中说谈笑笑,有甚难过的日子?我们众兄弟猜想多是喜好的。只是一件,我们多有货色将去,兄并无统统,感觉空了一番来回,也可惜了。待我们大师计算,多少凑些出来助你,姑息置些东西去也好。”文若虚便道:“谢厚情,只怕没人如兄肯全面小弟。”张大道:“且说说看。”一竟自去了。
一日,见人说北京扇子好卖,他便合了一个伴计,购置扇子起来。上等金面精美的,先将礼品求了名流诗画,免不得是沈石出、文衡山、祝枝山拓了几笔,便值上两数银子。中等的,自有一样乔人,一只手学写了这几家书画,也就哄得人过,将假当真的买了,他自家也兀自做得来的。劣等的无金无书画,姑息卖几十钱,也有对合利钱,是看得见的。拣个日子装了箱儿,到了北京。岂知北京那年,自交夏来,日日淋雨不晴,并无一毫暑气,发市甚迟。交秋早凉,虽不见及时,幸喜天气却晴,有妆晃后辈要买把苏做的扇子,袖中笼着扭捏。来买时,开箱一看,只叫得苦。元来北京历却在七八月,更加日前雨湿之气,斗着扇上胶墨之性,弄做了个“合而言之”,揭不开了。用力揭开,东粘一层,西缺一片,但是有字有画值代价者,一毫无用。剩劣等没字白扇,是不坏的,能值多少?姑息卖了做盘费回家,本钱一空,频年做事,大抵如此。不但本身亏本,但是搭他非伴,连伴计也弄坏了。故此人起他一个花名,叫做“倒运汉”。不数年,把个家事干圆干净了,连老婆也未曾娶得。整天间靠着些东涂西抹,东挨西撞,也济不得甚事。但只是嘴头子诌得来,会说会笑,朋友家喜好他风趣,游耍去处少他不得;也只好趁日,不是做家的。何况他是大模大样过来的,帮闲行里,又不非常入得队。有怜他的,要荐他坐馆讲授,又有诚笃人家嫌他是个杂板令,高不凑,低不就。打从帮闲的、处馆的两项人见了他,也就做鬼脸,把“倒运”两字笑他,不在话下。
公然命是财官格,外洋犹能送宝来。
分内功名匣里财,不关聪明不关呆。
次夙起来,与儿子们说知。儿子中也有惶恐的,也有迷惑的。惶恐的道:“不该是我们手里东西,目睹得捣蛋。”迷惑的道:“白叟家欢乐中说话,失许了我们,回想转来,一时候就不割舍得分离了,造此大话,也不见得。”金老见儿子们疑信不等,吃紧急验个实话。遂访至某县某村,果有王姓某者。叫门出来,只见堂前灯烛荧煌,三牲福物,正在那边献神。金老便开口问道:“宅上有何事如此?”家人报知,请仆人出来。仆人王老见金老,揖坐了,问其来因。金老道:“老夫有一疑事,特造上宅来问动静。今见上宅正在此献神,必有所谓,敢乞明示。”王老道:“老朽偶因寒荆小恙买卜,先生道移床即好。昨寒荆病中,恍忽见八个白衣大汉,腰系红束,对寒荆道:“我等本在金家,今在彼缘尽,来投身宅上。”言毕,俱钻入床下。寒荆惊出了一身盗汗,身材利落了。及至移床,灰尘中得银八大锭,多用红绒系腰,不知是那边来的。此皆神天福佑,故此买福物酬谢。今我丈来问,莫非晓得些来源么?”金老跌跌脚道:“此老夫平生所积,因前日也做了一梦,就不见了。梦中也道出老丈姓名居址的确,故得访寻到此。可见天数已定,老夫也无怨处,但只求取出一看,也完了老夫苦衷。”王老道:“轻易。”笑嘻嘻地走出来,叫安童四人,托出四个盘来。每盘两锭,多是红绒系束,恰是金家之物。金老看了,眼睁睁无计所奈,不觉扑簌簌吊下泪来。抚摩一番道:“老夫直如此命薄,消受不得!”王老固然叫安童仍旧拿了出来,内心见金老如此,老迈不忍。另取三两零银封了,送与金老道别。金老道:“自家的东西尚无福,何必尊惠!”再三谦让,必不肯受。王老强纳在金老袖中,金老欲待摸出还了,一时摸个不着,面儿通红。又被王老央不过,只得作揖别了。直至家中,对儿子们一一把前事说了,大师感喟了一回。因言王老好处,临行送银三两。满袖摸遍,并不见有,只说路中掉了。却元来金老推逊时,王老往袖里乱塞,落在着内里的一层袖中。袖有断线处,在王故乡摸时,已在脱线处落出在门槛边了。客去扫门,仍旧是王老拾得。可见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不该是他的东西,不要说八百两,就是三两也得不去。该是他的东西,不要说八百两,就是三两也推不出。原有的倒无了,原无的倒有了,并不由人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