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本是可贵之物,传播之道非常闭塞,只靠借阅手抄。世家得一孤本,便是令媛不易,只与家中后辈学习。如果布衣,终其平生都不知书籍长甚么样的,也大有人在。
天下三分已有八十年,这八十年来三国间纷争不竭,战乱不休,却始终未分高低,到十八年前,北方呈现内哄,今上篡位,魏代周而立,其他两国海内也各有狼籍,三国间的交战便少了,直到现在,竟仿佛天下裂土成三,君主们就此算了,无人再想一统九州了。
濮阳神采微微沉了下来。
“吾观卫先生将将及冠之年,他在此处隐居,已有几载?”
住了几天,便知此处人并未几,除却卫秀,只两名仆人,三名婢子罢了,与坐拥奴婢数百的濮阳而言,这几人,实在未几。她生于宫廷,善于宫廷,出入有华盖,起居有侍从,衣斑斓,食珍羞,前后两世,第一次在粗陋的草庐中居住,一住还是数日。
但她并不感觉此处有甚么不好,虽不及她居住的宫殿豪华,却洁净高雅,所需之物,就没出缺过。她来时穿的衣衫被鲜血污了,在昏倒之时就换下了,眼下穿的是新衫,虽不华贵,却很温馨。卫秀不常露面,却也周至,未曾怠慢她。
本朝建国至今不过十八载。天子萧懿原是前朝的魏王,后待机会成熟,篡位自主,贬前朝天子为汝阴王,囚禁京中。萧懿以臣逐君得来的皇位,名声便不好,天下间有一些贤人不肯为他效力,或隐居山林,或整天纵酒,不与朝堂来往。萧懿能得皇位,当然有父兄运营,更是他本民气机深沉,擅于忍耐。这些名流不肯为他效力,他不但不见怪,反倒礼敬有加,三番四次,下诏征辟。长此以往,便搏一个宽大漂亮的申明。
卫秀接过坛子,将封泥拍了去,然后启开封口,一阵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
卫秀,有识之士。他不会不晓得。
以他之见微知著,多数已看破她的身份了,纵不全知,也能猜个*不离十。
这十二年间,诸王相争,愈演愈烈,朝中诸公,大半各有所向,择一皇子而拥之。而卫秀却恰好选了彼时冷静无闻的皇长孙,将他一手扶上皇位,介入九五。他有颠覆风云之能,时人莫有疑者。但是,更出人料想的是,有这等大功,他却始终未曾入朝。萧德文曾三度下诏,欲筑高台,拜卫秀为相,三道圣旨,都被原封不动地封起来,送回宫中。
这篇经义持的就是这一观点。眼下很多人,乃至朝中大臣皆觉得如此。这篇经义用语锋利,文风俶傥,其所阐述之事,更是支流之声,算得上佳作。
到草庐,他看了看濮阳神采,虽有些惨白,但精力还算不错,便引她去了书斋,指着满屋册本道:“山中寥寂,足下若觉苦闷,可来此处读书。”
竹林与草庐不远,如果平常,走上半晌也就到了,何如濮阳有伤在身,走不得太快,稍稍扯动,又疼得短长,短短几步,竟走了一刻。
举止随性,言辞开阔,一派名流风采。濮阳上一世临死前见的最后一人就是他,细数光阴,他们实在只要大半月不见,但眼下细细察看,竟有一种穿越了重重光阴的沧桑感,这是年青了十二岁的卫秀,他已风采初具,却因年事尚浅,要秀雅很多。
一杯酒罢了,喝与不喝有何不同?濮阳原做这般想,然眼下忽闻美酒暗香,她竟也遗憾起来。卫秀善酿酒,宿世萧德文即位后,很多世族皆以得他一坛亲手酿就的美酒为荣,可她却从未曾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