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看向卫秀,笑道:“先生慷慨,我先就此谢过。”
这十二年间,诸王相争,愈演愈烈,朝中诸公,大半各有所向,择一皇子而拥之。而卫秀却恰好选了彼时冷静无闻的皇长孙,将他一手扶上皇位,介入九五。他有颠覆风云之能,时人莫有疑者。但是,更出人料想的是,有这等大功,他却始终未曾入朝。萧德文曾三度下诏,欲筑高台,拜卫秀为相,三道圣旨,都被原封不动地封起来,送回宫中。
清风习习,竹叶潇潇,一株株青竹遍植山林,苗条矗立的枝杆,四时常青。
住了几天,便知此处人并未几,除却卫秀,只两名仆人,三名婢子罢了,与坐拥奴婢数百的濮阳而言,这几人,实在未几。她生于宫廷,善于宫廷,出入有华盖,起居有侍从,衣斑斓,食珍羞,前后两世,第一次在粗陋的草庐中居住,一住还是数日。
又见手中这篇经义纸张崭新,再对比边上其他书册或纸张泛黄,或边角粗糙,常被人翻阅,她手中的这一篇该当是只看过一回,就被束之高阁了。
“吾观卫先生将将及冠之年,他在此处隐居,已有几载?”
自数百年前,便有人制定了礼乐。后礼乐完美,这天下事品级清楚的,甚么人能用甚么,穿甚么,乃至走哪条路,都是有明文规定,金子金饰是皇家公用的,原为天子直系的宗藩能够,有大功得天子特许的也能够,旁人若用,便是僭越,为人发觉,是要问罪的。
卫秀,有识之士。他不会不晓得。
诸王公主当中,濮阳最似天子,天子也因她懂事聪明,爱宠着她,多年耳濡目染,濮阳行事越来越似天子,天子也越来越看重她,常拿一些朝政与她会商。濮阳资质出众,天子每与她言,她必有反应,凡是批评,也必言之有物。天子曾当众感慨:“吾有诸子,不及一女。”
那婢子并未坦白,回道:“郎君客岁加冠,他在此处,已有六载。”
她看着卫秀走远,转头环顾这满室册本,而后将手边的书册取出,这是一篇经义,论天下将以何为终。
她徐行畴昔,木屐踏在竹叶上,带起轻微的声响,卫秀听到了,转过甚来,像是早知来者何人,他无涓滴不测,待到濮阳走到近处,方不疾不徐道:“何如足下有伤,不然,便可尝尝这美酒了。”
濮阳神采微微沉了下来。
濮阳只扫了一眼,衣衫是浅蓝的,簪子等皆是铜制,确切是她昏倒前穿戴的,她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然半晌想起了甚么,缓慢地朝布囊看去,只见钗环中有一对耳环,是金制的,上面,还嵌了明珠。
仆人专注掘土,终究从土中起出一坛子酒来,他放下锄头,将酒奉于郎君。
濮阳抬首瞧她一眼,也不再问。
宫廷之人,最擅演戏。于卫秀而言,他们是初度见面,濮阳天然不会漏出端倪。她便称他为先生:“确切可惜,可我总有好的一日,先生无妨告与姓名,待我伤好,再来叨扰。”
到草庐,他看了看濮阳神采,虽有些惨白,但精力还算不错,便引她去了书斋,指着满屋册本道:“山中寥寂,足下若觉苦闷,可来此处读书。”
三诏三辞,世人皆觉得卫秀淡泊名利,但是朝堂中人却知不是如此。他若当真淡泊名利,只在庙堂以外清闲安闲便是,何必搅入这夺位当中,还发挥大才,搀扶毫无上风的皇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