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和尚愣了愣,笑道:“都头不知风太高塔,塔尖才闻得风动。”
沈拓想了想道:“明府留任,既借了势,不如就此坐大,干脆将桃溪水运都揽过来,不叫别人沾手半。宜州船埠那边留得船只,也备屋宅青壮护船看货,与桃溪这边两端应对来往。”
法师曾问承平犬与乱世人,沈某愿做承平犬,起码夜归家中妻儿长幼安好。你们翻手风云,哪管得荒漠白骨也曾驰名有姓,有妻有子,有屋有田?”
沈拓苦笑:“连坟茔都不知在那边,那里去祭拜?便连名姓都知晓得不详,只知姓谈,把纸烧与哪个?”
沈拓眨了眨眼,何栖的长睫几要贴他的脸上,她双眸一闪,长睫微动,面上微痒,那点痒意化作丝线,挠进内心。他道:“哪敢欺瞒娘子。”
季蔚明轻笑,分茶入盏,请胖和尚批评。又道:“江山旧支流亡流浪,也是令人唏嘘。”
胖和尚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才道:“贤人虽不贤,太子却为万民忧愁。”
季蔚明耻笑:“法师日日古佛经籍为伴, 倒没学得慈悲为怀。”
“大郎如果心有中结,不如奉告于我,幸许能分忧一二?”何栖轻语道。
沈拓越听越火,拍案怒道:“法师一言定人存亡,名医虽死于昱王手中,莫非法师无因果?沈某见地短浅,不懂长计过往,前朝的天子尽管得本身寻欢作乐,不管苍存亡活,乃至官逼民反。法师为前朝皇族张目,可顾恤升斗小民?”
何栖不及禁止,沈拓人早出屋急奔而去,她追上几步,扶门唤了一声:“大郎?”恰见施翎沽酒返来,便道,“阿翎,你哥哥不知遇着甚么事,急慌慌去千桃寺,阿翎得空看个究竟。”
施翎也游移,道:“门口撞见哥哥,喊也不该,我追去看看为着何事。”
沈拓笑道:“阿圆不必担扰,虽有事,与我们倒未曾有大的干系。我不过因事出俄然,没个筹办,被填了一气,才华闷胸堵。”
何栖不疑有他,笑起来:“大郎本日侃侃而谈,倒让我吃了一惊,本来背面另有智囊。”
沈拓道:“法师说得通俗,我却不懂,我也听过一句:牵一发而动满身。法师隐在暗处,看耍猴戏,你们算得甚么草芥,我们才是草芥。你们争斗,这个为王,阿谁为寇,我们却求日作夜休,嘴中有食,身上有衣,死时薄棺一副。
何栖沉默不语,待到归家后,亲手做了一碗鸡丝银芽索饼,汤清味鲜,热腾腾冒气,沈拓接过,连汤吃个洁净,直吃得鼻尖冒汗,目中隐有湿意。
季蔚琇摁住沈拓,道:“都头失礼了。”
沈拓揖手应下,立足闻寺中撞钟声,半晌才跨马归去。
季蔚明端茶慢饮:“法师之事与我无关,我不过于寺中邀一和尚饮一杯寺中好茶罢了。”
沈拓内心有惊涛骇浪, 只待有人拨云见日,皇权更迭, 江山易主, 前朝旧事更是纸卷泛黄。寂寂茶馆中,竟有一个前朝旧臣,旧时楼台歌乐,泯没茫茫烟雨中,良臣奸佞, 美人豪杰,付诸黄土。
季蔚明问道:“太子与昱王之争,引得朝野震惊、争论不休。法师心中可畅快?”
沈拓道:“我们二人自不能,借借明府好风。”
何栖忍不住掩嘴直乐,道:“他道你非惜花护花人。”
沈拓道:“不在了,租的医铺,郎中去后主家租与别家卖馉饳,全没昔日陈迹。”就怕连个坟茔都没有,他既死于皇家争斗,怕是举家难逃一死,远在禹京举目无亲,妻儿身故,哪得埋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