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据心头一动,缓慢地看了一眼陈娘子,陈娘子似有所感,脚步一顿回过甚来,只把唇边的轻笑紧舒展在脸上。
陈据拦下她:“大娘再吃一碗甜汤。”
陈据笑道:“大娘拿我讽刺,我一月倒有大半在船上过,嫁于我岂不是守了活寡。”
陈据摸出陀螺给他,陈小郎接过,笑道:“陈阿叔,现在我大了,不好再玩它。”
赖小娘子见夫君受了委曲,大怒,巴嗒合上钱匣,道:端的越老越吝啬胡涂,莫非阿爹将家中银钱都与了花枝弄那一大一小她才合意?真是里外不分,成日嫌女儿得了便宜好处,我便是一勺水,泼也泼在自家水缸里。
阳光穿过草帘,一道道画在桌案上,明显悄悄,悄悄明显,泾渭清楚,陈据看着碗中甜汤,汤底沉着一些果絮,在那沉沉浮浮,他瞪着这些残屑,全部都痴了,呆坐了半晌,这才胡乱摸出碎银搁在碗边,吃进肚里的腊春,现在才从心间涌出酒意,醉得他脚步不稳。
陈据笑道:“不拘甚么,只解解酒意。”
媒婆道:“纤纤十指磨也与磨成老姜。”
健仆领命而去,陈据过石马桥单独晃进何家脚店,要几碟下酒,再要一碗腊春,伴计知他爱好,不去问他现在家富为何还吃劣酒,只殷勤奉酒送菜。
赖屠户气得冲要归去打赖娘子,被路人伴计架住,只得干休悻悻走了。见陈据在那看戏,老脸一红,略拱了拱手,埋头别过。
明显不过浊酒,这般醉人。
陈娘子嫣然一笑,腮边那颗小痣新鲜如旧,带出一丝风情,点点便在心间。陈据看了几眼,收了回目光,一心一意等起甜汤来。
她快手快脚盛了汤,昂首见陈据,双眸微垂,复又笑道:“陈郎君这几日闲在家中?快坐快坐。”
陈据又道:“我贪色彩好的。”
赖家日日喧华,成了临水街一景,陈据看赖屠户摸着日趋稀少的发髻从肉铺肝火冲六合出了门,赖娘子还在那嚷:“一场伉俪,与你说句知心话,你拿花枝巷那当个银疙瘩,也不拿水照照本身的五短三粗矮木桩的样,生得出那般白嫩都雅的儿郎来?别是做了乌龟混蛋。”
一缸有泪微咸的甜汤。
陈据道:“我不喜那些不语先羞的,也不喜那些霸道刁钻的。”
“不过一个缘字。”媒婆道,“陈郎君,听我一劝,既没阿谁缘分,不如就此罢休。”
赖屠户家的小娘子嫁与肉铺伴计, 另在街上赁了一街铺子, 摆上肉案,挂上铁勾,从赖屠户铺中拉来几扇猪肉,切条去骨一排排挂在勾上。赖小娘子是个邃密人,涂脂抹粉掐着细腰坐在铺中收着钱匣子,拿一方粗布帕子将尽是油污的铜钱擦了又擦,立着眉毛骂铺中伙子,对着夫君颐指气使。
陈据笑:“家中老娘凶悍抉剔。”
陈小郎端出汤来,欢乐道:“陈阿叔在家中,与我讲讲船上的事。”
何家的脚店有桃溪最好的酒, 也有桃溪最差的酒, 最好的酒乃是玉梨烧,色清味醇, 回而有甘, 醉不上头,以两讲价;最差的酒倒是腊春, 浑浊微绿,味淡而酸, 略有酒味,农户人家皆能自酿,几日便得, 一二文便能沽上一两。也只那些贩夫走狗、脚力闲汉打上一碗略略解渴。
陈娘子追出几步,堪堪愣住,招手唤了陈小郎让他跟去顾问,进屋在灶前加了把干柴,锅中水热沸开,忙又起家揭开锅盖,腾腾的热气劈面而来,湿了额发眼角,一低头,不知怎得,泪便坠落翻滚的锅中,她倒是不察,拿了勺子将煮好的甜汤一勺一勺舀进一边阔口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