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的认识仍旧陷于方才的浑沌,直到被人拉起、又强按着跪下,那耳中的隆隆剧响,才渐被窗外精密的雨声代替。
一声爆喝乍起,跟着话音,始终僵立在侧、似是吓傻了的宋掌事,竟然灵蛇般飞扑上前,手臂一推、裙脚一晃。
俄顷,一个声音便响了起来,含糊不清地念着些甚么。
杨采萍,恰是宁妃的原名。
再一息后,她才闻声了耳中的嗡鸣,像是脑袋里塞进了千万只蜜蜂,一时候,头晕目炫,视野一片恍惚。
彼时,这软毡踩于足下,老是能予人最温馨的柔嫩,而现在,那藐小的绒毛却直往口鼻里钻,由喉头至肺腑皆是一阵麻痒。
殿外是凄风苦雨,殿内,是长夜般的寂灭。
她悄悄闭了闭眼,提起裙摆、向前半步,仿似要跪下接旨,谁想却忽地扬起手,掌中蓦地划过一道寒光。
“谨慎,她要自裁!”
阴鸷的、刻薄的、挖苦的,甚而另有着一丝镇静,似是仅仅只是见着如许的景象,便足以令说话之人欢乐不由。
宁妃极力昂首,想要张大眼睛瞧一瞧,然眼皮开合处,软绒与睫羽却胶葛在了一起,有些痒,又钻心肠痛。
一道旨意,便教钟粹宫之主宁妃,变成了百姓杨氏。
“砰”,宁妃猝不及防,竟被她当场掀翻在地,重重摔了个嘴啃泥。
“就听杨管事的。”严宫正客气地同意了。
宁妃的视野,瞬也不瞬地停落在那一抹明黄上。
宁妃的面色已肉眼可见的速率惨白起来,身子也在摇摆,虽竭力挺直了腰背,可双足却似再也支撑不住身材的重量,踉跄着向后退去。
她恍忽了一下。
“罢,罢,罢,本宫就猜着了,这宫里,又哪来常开不败的花儿呢。”宁妃笑着,单臂支住妆台,微茫的视野,掠过东窗前的梅花几。
那些在她用惯了的,于廊下走动、门前听用的婢仆,此时,一个也不见。
钟粹宫中,贵主儿怕寒,遂教人早早铺上了金饰的羊毛毡。
她像是要留出一点时候,容这位曾经的贵主,了了她现在的职位。
清脆柔婉的笑声,斫碎了满殿的沉着。
不远处,窗扇正半启着,落雨的声音如此清楚,淅淅沥沥,如春蚕啃食着嫩叶。
直到身子挨上坚固的木质凳面,她才模恍惚糊地记起,偏殿中,似是有一面海棠凳儿。
“得了,还是扶娘娘起来罢,这么脸朝下趴着,忒丢脸了。再如何犯下了极刑,这一两分面子,总得给娘娘留着不是?”另一道声声响了起来。
她很快流下了泪水,细细的绒毛扎进眼底,她不得不连连眨眼,泪水越淌越多,糊住了视野。
很久后,宁妃终究笑了起来。
只可惜,她的脑袋还晕沉着,这一笑到达脸颊时,只余下了唇角轻微的牵动。
宁妃怔忡地看着那水晶罐,再度“咯咯”笑了起来,而后,眼角渐渐滑下了一滴清泪。
“杨氏采萍,接旨罢。”严宫正的声音终究变得清楚起来。
她痴痴地看着,像是看了好久,久到地老天荒、无边无涯,恍然回神时,却才知,那实则只是一念。
“她方才佯作惊骇,从针线笸箩里拿了这个。”将银剪向严宫正表示了一下,又指了指妆台,宋掌事便当落地将银剪掖进袖笼,又行动敏捷地将宁妃高低通搜了一遍,沉声道:“回姑姑,洁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