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颂玄翁伟功,祈玄翁寿无涯!”张居正答。
张居正已有两个多月没有在高拱的朝房里与他面劈面而坐了,一旦坐下,时而感到局促,时而又感到亲热。但暗里直面高拱,贰内心老是忐忑,竟至额头上冒出汗珠。几次想走,又怕高拱不悦,更加如坐针毡了。高拱倒是想和张居正交心一叙的。他把《少师辅弼新郑高公六十寿序合辑》向外推了推,道:“叔大,这里的文章,你都看过吗?”
“不必复?”张居惊奇地说。他对张学颜提出答应与土蛮部互市本极不满,只是碍于高拱的情面,忍住未发,原觉得高拱也会为之恼火,叮咛拟旨训戒,却不料竟以“不必复”处之,那岂不是默许了张学颜的发起?
“我不这么看。”高拱面色严峻地说,他拿起文集,翻开,“申时行说自我受命以来,海内易听窜改,中外百司相劝,在位蒸蒸,臻于管理;张四维说这二年因我统统与之改弦更始,海内大小官吏兢兢修实,不敢作诳语,民无官扰,得安内心亩;叔大则言海内乂安,四夷向风,天下歙然称治平。”他把文调集上,“可在我看来,目下污习未殄,吏治不兴,民穷仍旧,每一思之,不觉汗颜!”
“辽东?”高拱闻之一惊,“莫非辽东出事了?”
张居正摇手道:“居正才学安得与玄翁比?只要玄翁在,居正永久跟随厥后!”他拿起书案上放着的文牍,问,“玄翁,要不,张学颜的奏本出兵部题覆?”
“孔子云:‘苟有效我者,期月罢了可也,三年有成。’孔子乃至圣之才,当一诸侯国之任,尚需三年,况粗陋如我者,而又当天下之任!”他掀起白须,“叔大,为兄老矣!之以是求治如此之急者,盖因国度积弊已久,鼎新之务甚钜!可惜光阴易逝,我已大哥,故每自惜桑榆之景,勉效犬马之忠,诚欲先立范围,见其粗心,而后乃徐收其效。”
见张居正见礼而去,高拱意犹未尽,欣然若失。有些话,很想向知己倾诉,又俄然感觉万般孤傲,并无可倾诉之人。正抓耳挠腮之际,俄然想起,四十多年前与他同在乡试中落第的宁陵人符汝登前几日来书为他祝寿,书中多知己言,遂提笔给他复函,一吐胸臆:
高拱见张居正神采不宁,似不肯交心倾谈,便淡淡地说:“此疏不必复。”
“立范围?”张居正内心说,“国朝立国范围、章程法度,尽善尽美,远过汉唐,还要你来立范围?不就是疏忽祖制,标新创新、改弦易辙吗!”他瞟了一眼高拱的银须,“至于要清算积弊,你老了,有我在嘛!只要师法太祖高天子,肃除积弊,易如反掌,无需像你老这般折腾!”内心这么想,嘴上却说:“玄翁,今上春秋正盛,对玄翁眷倚非常,玄翁自可安闲做十年、二十年!”
写毕,刚要封送,听到外间一阵骚动,模糊约约有闻“辽东”二字。
“我焦急啊叔大!”高拱蓦地起家,侧过脸去,微微抬头,眼睛不住地眨着,很久,转过脸来,幽幽地说,“叔大是晓得的,这二年来,高某实夙夜尽瘁,不敢自有其身。”
兄固高朗,又在静观,试为思其何如?苟可训迪我者,不吝金玉则幸焉。冗剧不悉,统惟心亮。
张居正沉默。暗忖:照这么说,与东虏也可暗中互市,所谓东制如此,必无从谈起。但他却并未说出口,而是起家道,“照玄翁唆使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