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护亲历过当年之事,所感所思,比某从卷宗所知要深很多。”杜环持续说道:“海内不靖,难御西戎。都护深知贤人当年之无法,可被大食铁骑追杀的粟特人,却不会谅解大唐的困顿。他们久不见贤人出兵,天然伤透了心,对大唐的靠近感也愈发淡薄。昭武九姓中,除了躲在费尔干纳盆地中的拔汗那人借助地理上风,较少为大食扰乱外,其他诸国,每被大食军打劫一次,心就更冷淡大唐一层。”
“绝望?”王正见指敲雕栏、如有所思。
“都护,支撑苏禄可汗,确切是贤人在无法之时的不得已选zé。二十多年前,勃然崛起的突骑施汗国被收归大唐的藩属。在贤人的支撑下,苏禄可汗将昭武九姓连合在金狼旗下,率兵与大食军抗争。那苏禄可汗倒是一员悍将,三战三捷,终究将大食人顶回了乌浒水西。贤人也不吝敕封阿史那怀道的嫡长女为交河公主,和亲苏禄,以完整收伏其心。而此时,粟特人也多少对大唐规复了些许畏敬之心。”杜环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那以六郎所见,粟特报酬何愿yì为虎作伥?据我所知,大食人对粟特人的压榨可远超大唐。”王正见提出了心中的迷惑。
“鞭长莫及啊!当时贤人方登大宝,朝政久为武三思、韦后等人所乱,国事狼籍如麻。贤人急于拨乱世、反诸正,何尝不足力谛视河中呢?就连援助拔汗那国,也是考lǜ到安西四镇的安危,不得不救。那次出兵,只是精兵轻进,一击而返,何曾有本日十万雄师西征的底气。”今昔对比,王正见感慨良深。
“都护所忧甚是!因人成事者,总不免为人所轻。昔汉武北击匈奴,班超光复西域,何曾借助别人之手?赫赫功劳,皆我汉家男儿一刀一剑,用血肉和勇气与劲敌拼杀出来的。我大唐气运甚佳,突厥虽强,却因内哄而衰;吐蕃崛起,却困于高原之上;大食东侵,天降突骑施为干城。但是,顺利久了,却不免妄图安闲,丧失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锐气。大唐彼时对苏禄依靠甚深,也无怪乎突骑施人会企图摈除大唐的权势,独占河中。至于回纥何去何从,某察看未几,不敢妄言。但从叶斛王子的表示看,威武可汗所谋甚大,有介入碛西之心。现在回纥还算恭敬,但他日中原如有动乱,漠北恐不承平。”杜环博古晓今,对于边事独占一番观点。
“以是贤人才不得不拔擢突骑施人,以抵抗大食东侵,维系河中民气!”对于大唐碛西国策的变迁,王正见知之甚深。
“都护,西征石国之前,我们已从赵无极等行商口中得知,大食人对昭武九姓渗入极深。来到怛罗斯城中,吾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方知我大唐已根基落空了对河中之地的掌控。除了拔汗那,其他八国早已不再服从大唐的号令,我们目前所剩下的,也只要宗主国的浮名了。本日一战,见艾布??穆斯里姆对数万粟特兵将颐指气使。吾担忧,若非都护及时发起西征,数十年后,河中将无中原的安身之地。”风吹雨动,斜入走廊。灯火明灭之间,杜环面有忧色。
“六郎说得对,毕竟是因为河中路途悠远,我军救济昭武九姓太少,故而粟特人才会对大唐绝望,也才不得不为大食人所差遣。只是如此下去,河中堪忧啊!”王正见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