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亡妻的话,林如海更加感觉冥冥当中自有天意。他所体味的勇郡王,自幼重交谊,聪明有胆识,平素却只做恶劣之态;平生最听东宫殿的话,连天子都敢顶撞——偏又得皇上宠嬖。
李曼儿抱起琵琶来,笑问道:“殿下可还是要听那首《兰》?”
林如海本日说的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论,不再提了对相互都好。他向来是个慎重的,本日能说出这番出人料想的话,一则当然是为了永嗔好;二则,倒是为了他独一的孩子黛玉。
他低头思考了半晌,叹道:“这话我记在内心就是。今后不成再提了。”
俄而听得马蹄声响,苏淡墨悄悄退了出去,正瞥见勇郡王歪倾斜斜骑着奔驰而来,吓得他忙令人停下那马,回报给太子听。
“上酒!”永嗔活像跟谁生了气的模样,“要烈酒!”
“让他来,与孤同乘吧。”太子永湛无法,才翻过一页书,就见车帘被人卷了上去,一身常服的永嗔往里一扑,直接抱着靠枕就趴在了马车的毯子上,带来一股清冽的梅花香。
虽是花酒,永嗔却也喝得酩酊酣醉,又听李曼儿唱了大半夜的曲儿,整宿都没合眼,至次日天气未明,由莲溪和秦白羽驾着出了府门。
“半首足矣。”永嗔已是自斟自饮了一杯,又表示莲溪倒了一盏奉给李曼儿,问道:“你读过这些诗书,畴前该也是书香之家出来的。”
“莲溪!”永嗔俄然叫起来。
李曼儿双目半阖,嗓音如泣如诉,一叠又一叠,来回唱着:“高山有崖,林木有枝。忧来无方,人莫之知。”
永嗔蓦地里想起多年前,蔡教员傅致休前特地来见他,千丁宁万叮嘱要他好好帮手太子哥哥。一晃眼这么多年畴昔了,蔡教员傅那衰老诚心的嗓音却仿佛还在耳边。
“醒了?”
每思及此,林如海便悲从中来,担忧不已。恰是陷在这类情感里的时候,永嗔得胜还朝,被加封了郡王——竟然还记得在黛玉生辰之时遣人送来礼品。林如海顿觉欣喜,此前竟没敢把永嗔考虑出来。
永嗔睡梦中,只当仍与李曼儿在喝酒听曲,时不时嘟囔一句,“闲梦江南梅熟日”之类的酸文。直到出了京都地界,永嗔才揉着额角醒来,呻·吟道:“再不醉酒了。”从毯子上直起家来,一扬脸,正与从书后低下头来的太子哥哥对上眼。
林如海年近半百,晓得本身子嗣上便是如此了,更兼身子并不算健旺,每当想起女儿去处,便中夜推枕,不能成寐。林家已无可依托的族人,原希冀着她外祖家——但是眼看着贾母已是高龄,垂垂不睬家事;两位大舅哥,都不是朝堂上能有作为的;寄但愿于外甥一辈吧,畴前有个贾珠,倒是个学问上过得去的,谁知年纪悄悄一病去了,剩下一个宝玉……这几年眼看着,是越来越不成模样,不是肯往正路上用心的。策画来策画去,等他放手西去,自家闺女竟端的儿是无依无靠。
永嗔问道:“可晓得曹丕的《善哉行》?”刚出去时冲面的肝火消逝了,有种怠倦感涌了上来。
“只是臣有一语,人前提及来不敷忠君爱国,仗着殿下待臣有几分薄面,便大着胆量提这一回。殿下听了,若不中意,只当耳旁风散去便是。”林如海明显是在考虑用词,“畴前蔡教员傅在的时候,他是极正统的端方君子。当时候殿下年幼,东宫势孤,臣固然不在跟前儿,却也大略能想到蔡教员附会如何教诲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