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过了一场,月光亮了一些。借着还不算敞亮的月光细细打量,这清楚是个十三四岁,虎头虎脑长相可儿的半大小子!这孩子五尺来高矮,剃了个锃光瓦亮的前额头,油晃晃一条小辫儿拿着脏兮兮的麻布便条打告终,盘上了脖子。
虎子闻言捂着腚窜出去老远,转头对着师父津了津鼻子,老诚恳实打水去了。
少年排闼而入,柴光点亮了小院。面前的院子里架着一口大柴锅,内里煮着些黑乎乎的汤水,一股药汤子的味道缭绕不散。锅中间一个宽额大眼、端倪周正的中年人盘腿坐在蒲团上,斜了少年一眼:“返来啦,虎子。”
听人讲,这朝廷花了叁仟万两白银才把辽东从倭人手里拿返来。叁仟万两白银,听着都吓人,但是这和我们小老百姓有啥干系呢?脖子上头带辫子的家伙事儿不掉喽,那天塌下来也得是高个的顶着。
不过说这里闹洋人倒是真的!光绪二十年北洋海军一败涂地,让那帮子小矮子给欺负的不可。朝廷倒说是要把奉天行省东边本地的那一块都给日本人了,可一向没甚么动静,街面上日本人没看着几个,反倒是金发碧眼的洋鬼子多了起来——多是法国人和老毛子。
说是偷坟掘墓,可这少年的手倒是恰好避开了珠宝金银,专摸那死人的骨头!一边摸着,他嘴里还哼哼呀呀得唱了起来:
“这位老爷获咎了,升官发财了您呐!”少年喝亮嗓子喊了一声,跟着清脆的“咔吧”一声响,棺材盖就这么开了!
少年对着棺材里的宝玉金银嘲笑一声:“可惜了啊,可惜了哇!小爷如何没这么繁华的命?都说是富命的死人强似贫苦的活人百倍,来世还不如托生富朱紫家一条狗呢。”
这少年解下腰间的系带,抖落抖落竟抖开成了一个方刚正正的包布口袋。少年又解下辫子上那块脏兮兮的麻布便条,用它蒙上了眼睛,伸手向棺材里摸去。
两人对了个号召,少年把家伙一件件摆到墙角,这才把那一包骨头铺散在彭先生面前。彭先生拾起一根肋骨,借着火光看了看,叹了一声:“谁说有钱人都好命呢?这骨头也不知是喝了多少的毒药汤子,才沁成这个色彩!”
再细一看,可吓着人!这少年脚边摆着锄头镐子,手里瓦亮亮一杆长锹,正在道西的一座坟上刨挖!这些家什一件件如何看也不是平时干着农活用到的制式,非是专门用来刨坟掘墓不成!
“阎王要你半夜死,没人能留你到天明。繁华到头一抔土,穿金戴银命无情。君不过,十殿阎罗的销魂殿,君也不到那望乡台上彳亍行。尔等心有不甘作了孤魂,尘凡不容你啊道法无情!莫说小爷心肠狠啊,人鬼殊途他是端庄!有冤有仇我不能帮你报啊,有苦有难我保你承平。本日拾了你的骨,我明天再还到你的坟茔。起鼓、起骨、起驾呀!”
这昌图府说来也不是甚么富庶之地,光绪三年之前这里是被叫做“昌图厅”的,实打实凿是个东北的小处所。但是恰好是这里,作为屯粮之所,颇受朝廷正视,也有着绿营扼守。说这里闹反动党,百姓打心眼里不信。
月满星稀,这夏夜的月光却见不得有几分敞亮。月上仿佛蒙了一层薄薄的纱,影影绰绰看得不如何逼真。
“这另有理?还当真有人敢反大清朝廷不成?洋人多短长?也不短长!哪怕就是跟小鬼子兵戈打输了,洋人去见咱老佛爷不还是跪着见的么?”街面上的人都这么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