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细一看,可吓着人!这少年脚边摆着锄头镐子,手里瓦亮亮一杆长锹,正在道西的一座坟上刨挖!这些家什一件件如何看也不是平时干着农活用到的制式,非是专门用来刨坟掘墓不成!
虎子闻言捂着腚窜出去老远,转头对着师父津了津鼻子,老诚恳实打水去了。
这是个大户人家的坟茔,绝对是个大户人家的坟茔!棺材里的尸首虽烂的只剩枯骨,却盖着绫罗铺着锦缎,金银宝玉散落身边——这少说是八旗里的阔家的老爷百年正寝才有的报酬。
再说回这少年,也是好大的胆量!半夜半夜毛玉轮天,敢到这个地场就临时不说,单是这宵禁之律就够他喝上一壶。不过也是,府城里巡查的爷们儿这个天光也到不了这来。
师徒二人见这一幕,面不改色。倒是那厉鬼,尖嚎一声,向着彭先生和虎子扑了过来!
固然是摸着黑,虽是走着山路,可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少年昂首就瞥见了“太阳寺”褴褛的牌匾。这名字听着大气,实则就是个小庙。名字也是和这山普通的名字。哦,对了!前朝的时候这里还叫“胎羊山”,厥后满清入关——昌图府当时还是昌图厅——这里被做了屯粮的处所。道台嫌弃这名头不好听,才改作“太阳山”。
又过了一会儿,锅里竟然传出来了“滋滋”的响声。彭先生一抬头,借着火光瞅见那锅里飘出来的热气泛着玄色,点点头,像是对虎子说也像是自言自语:“好了。”
彭先生眉头一皱,顺手把手里的肋骨撇到锅里:“打水去!小孩子别胡说八道,再胡说话谨慎我打你屁股!”
“阎王要你半夜死,没人能留你到天明。繁华到头一抔土,穿金戴银命无情。君不过,十殿阎罗的销魂殿,君也不到那望乡台上彳亍行。尔等心有不甘作了孤魂,尘凡不容你啊道法无情!莫说小爷心肠狠啊,人鬼殊途他是端庄!有冤有仇我不能帮你报啊,有苦有难我保你承平。本日拾了你的骨,我明天再还到你的坟茔。起鼓、起骨、起驾呀!”
彭先生话音刚落,“砰”一声响,锅里的汤水溅起老高!那沸水里,丝丝缕缕的黑气拧成了一股,出完工了一个翻着白眼,肌肤青紫的肥老夫来!
这少年唱着便往袋子里捡拾了数段白骨,摸索着盖上棺材。到了这时候他才把蒙眼的布重新上摘了,又系回到辫子上。少年把袋子两端打结负在背上,草草将坟填了,也不见他掌灯,一件件家什或是别在腰间、或是拎在手里,直奔了山上。茫茫间,仿佛有金锣大鼓的声声响起,为少年开路。却如何也听不逼真,再谛听,仿佛就没有这么一回事儿。
少年对着棺材里的宝玉金银嘲笑一声:“可惜了啊,可惜了哇!小爷如何没这么繁华的命?都说是富命的死人强似贫苦的活人百倍,来世还不如托生富朱紫家一条狗呢。”
“哎,返来啦!师父!”这少年虎头虎脑,却也是叫了虎子这么个名字。
听人讲,这朝廷花了叁仟万两白银才把辽东从倭人手里拿返来。叁仟万两白银,听着都吓人,但是这和我们小老百姓有啥干系呢?脖子上头带辫子的家伙事儿不掉喽,那天塌下来也得是高个的顶着。
说到坟地可不得不提,这昌图府八里外的坟圈子可有着讲究。小道东的坟茔就多是无主的孤坟或是贫民家的阴穴,这一片里拿着破席子卷了的尸首也是不希奇的。路西的坟冢都是驰名有姓人家的阴宅,立得起石碑,摆得起生果贡品。一座连着一座,齐划一整、规端方矩,与道东边那一片乱七八糟的坟地就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