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老刘头,却也不再是阿谁老刘头。
特别是先前那场围堵刺史府的闹剧结束后,百姓内心的余悸尤甚。边城人从小就是鲜血中活出来的雄浑之人,天不怕来地不怕,如果受了气,放在其他处所,说不得早就光着膀子冲出来揍人砸东西了,恰幸亏围堵刺史府时,他们倒是规端方矩。至于叫唤骂咧,这对于向来主张脱手不动口的边城人而言,的确算是相称端方了。
老刘头是一个孤寡白叟,没有老婆后代,没有亲戚,只要几个还算谈得来的老朋友。人如其名,老刘头已经很老了,头发斑白,耄耋之年,因为长年挑着沉重的馄饨担子,走街窜巷,已被糊口的沉重压弯了脊梁,佝偻驼背。
若这人间真的有龙,真的有狴犴,这世上,岂会另有那么多痛恨与冤孽?
不是他们想端方,而是他们不得不端方,从他们进入长宁街时起,就有无数藏在暗处的人盯着他们,有无数弓弩箭矢指着他们,无时无刻,他们都能感遭到森冷的眸光和箭矢的阴寒。世人毫不思疑,只要他们敢有任何过激逾矩的行动,那些箭矢,会毫不包涵地射穿他们的身材。
一个有些惫懒的年青人。
而百姓不但不惧,反而设庙堂予以香火祭奠,因是猛虎下山所食之人,皆为大奸大恶之徒,逼迫良善之辈,是故被百姓尊称为山神,太祖称之为狴犴,封镂狱门衙前,以期衙前无怨,刑狱无冤。
长宁街的绝顶,是州狱,一州之重狱,老刘头的目标地明显就是西流州狱。州狱不远处,是刺史府,是别驾府,是佐官府,一座座府邸并列,持重而严肃,是老百姓常日里望之一眼而却步的处所,但老刘头在路过这些府邸时,却压根没有正眼瞧过它们。
因为,今儿个他的眼里,没有那些持重与严肃。
老刘头是个走街窜巷的买卖人,但自打上了年纪,夜间他向来都不出摊,西流城夜里风寒露重,早就不是他这把年纪的人所能承担得了的,并且彻夜的老刘头,没有挑着他那副老旧的馄饨担子,也没有喊着那悠长且富有韵律的号子。
因为,那些常日里带给百姓严肃、持重的劲弩和人,都已经死了。
长宁街,名长宁,求的天然是长悠长久的安宁,州狱安宁,百姓安宁。
苦笑一声,老刘头低垂下头,将双手拢进羊皮破裘里,抬脚,筹办向州狱里走去。
长宁街,从街头到街尾,一百二十三个明岗暗哨,在老刘头挥手挥袖间,全数死不瞑目。
从空中飘落的雪,从远处掠来的风,在拂过老刘头时,孔殷地吼怒飞舞起来,就像老刘头的身侧有一双无形大手,正在搅拌拨弄着来往风雪普通。
但是这一次,世人眼中,老刘头的挥手挥袖,却分歧于以往。
以是,他不是来卖馄饨的。
长宁街,还是喧闹,只是多了几缕如有若无的血腥味;挥袖后,老刘头双手交叠拢入羊皮裘里,佝偻着背,不紧不慢地持续向前走去,和往昔西流街头阿谁挑着馄饨担子满脸风霜的白叟普通无二。
倏忽有风,拂动鹅毛飞舞,乱了尘凡酒坊人家,却独恨没有闲情高雅之人立足,美酒才子相伴,踏枫桥夜,揽风雪舞,显得有些孤寂。
老刘头挥袖,剑鸣铮铮,卷着千重风雪,落在州狱门头的狴犴图象上,青石碎屑与风雪交舞,一层层碎石屑,一层层风雪沫,混在一起,说不清是黑,还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