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乃令人以百金往燕,偿旅邸人之百钱。正欲择日起行,历说韩、魏诸国。忽赵肃侯召苏秦入朝,有急事商讨。苏秦仓猝来见肃侯。肃侯曰:“适边吏来报:‘秦相国公孙衍出师攻魏,擒其大将龙贾,斩首四万五千,魏王割河北十城以乞降。衍又欲移兵攻赵。’将若之何?”苏秦闻言,悄悄吃惊:“秦兵若到赵,赵君必定亦效魏乞降,‘合从’之计不成矣!”恰是“人急计生”,且承诺畴昔,另作区处。乃故作安适之态,拱手对曰:“臣度秦兵疲敝,未能即至赵国,万一来到,臣自有计退之。”肃侯曰:“先生且暂留敝邑,待秦兵公然不到,方可阔别寡人耳。”这句话,正中苏秦之意,应诺而退。苏秦回至府第,唤门下亲信,唤做毕成,至于密室,叮咛曰:“吾有同窗故交,名曰张仪,字余子,乃大梁人氏。我今予汝令媛,汝可扮作商贾,变姓名为贾舍人,前去魏邦,寻访张仪。倘相见时,须如此如此。若到赵之日,又须如此如此。汝可谨慎在乎。”贾舍人领命,连夜望大梁而行。
一日,昭阳出游于赤山,四方来宾从行者百人。那赤山下有深潭,相传姜太公曾钓于此。潭边建有高楼,世人在楼上喝酒作乐,已及半酣。来宾慕“和璧”之美,请于昭阳,求借观之。昭阳命守藏竖于车厢中取出宝椟至前,亲身启钥,解开三重锦袱,玉光烁烁,照人颜面。来宾次第传观,无不极口奖饰。正赏玩间,摆布言:“潭中有大鱼跃起。”昭阳起家凭栏而观,众来宾一齐出看。那大鱼又跃起来,足有丈余,群鱼从之腾跃。俄焉云兴东北,大雨将至,昭阳叮咛:“清算转程。”守藏竖欲收“和璧”置椟,已不知通报谁手,竟不见了。乱了一回,昭阳回府,教门下客捱查盗璧之人。门下客曰:“张仪赤贫,素无行。要盗璧除非此人。”昭阳亦心疑之。令人执张仪笞掠之,要他招承。张仪实未曾盗,如何肯服。笞至数百,遍体俱伤,奄奄一息。昭阳见张仪病笃,只得开释。旁有不幸张仪的,扶仪归家。其妻见张仪困顿模样,垂泪而言曰:“子本日受辱,皆由读书游说而至,若安居务农,宁有此祸耶?”仪张口向妻使视之,问曰:“吾舌尚在乎?”妻笑曰:“尚在。”仪曰:“舌在,便是本钱,不愁终困也。”因而将息半愈,复还魏国。
秦不觉堕泪,叹曰:“一身贫贱,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母不以我为子,皆我之罪也!”因而简书箧中,得太公《阴符》一篇,忽悟曰:“鬼谷先生曾言:‘若游说得志,只须熟玩此书,自有进益。’”乃闭户切磋,务穷其趣,日夜不息。夜倦欲睡,则引锥自刺其股,血流遍足。既于《阴符》有悟,然后将各国情势,细细揣摩,如此一年,天下局势,如在掌中。乃自慰曰:“秦有学如此,以说人主,岂不能出其金玉斑斓,取卿相之位者乎?”遂谓其弟代、厉曰:“吾学已成,取繁华如寄,弟可助吾行资,出说各国。倘有出身之日,必当相引。”复以《阴符》为弟讲授。代与厉亦有觉悟。乃各出黄金,以资其行。
繁华途人成骨肉,贫困骨肉亦途人。试看季子貂裘敝,举目虽亲尽不亲。
适奉阳君赵成已卒,赵肃侯闻燕国送客来至,遂降阶而迎曰:“上客远辱,何故教我?”苏秦奏曰:“秦闻天下布衣贤士,莫不高贤君之行义,皆愿陈忠于君前,奈奉阳君妒才嫉能,是以游士缠足而不进,卷口而不言。今奉阳君捐馆舍,臣故敢献其愚忠。臣闻‘保国莫如安民,安民莫如择交。’当今山东之国,惟赵为强。赵处所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年。秦之所最忌害者,莫如赵。但是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之袭厥后也。故为赵南蔽者,韩、魏也。韩、魏知名山大川之险,一旦秦兵大出,蚕食二国,二国降,则祸次于赵矣。臣尝考舆图,各国之地,过秦万里,诸侯之兵,多秦十倍,设使六国合一,并力西向,何难破秦。今为秦谋者,以秦打单诸侯,必须割地乞降。夫无端而割地,是自破也。破人与破于人,二者孰愈?依臣鄙意,莫践约各国君臣会于洹水,交盟定约,结为兄弟,联为唇齿。秦攻一国,则五国共救之,如有败盟背誓者,诸侯共伐之。秦虽刁悍,岂敢以孤国与天下之众争胜负哉?”赵肃侯曰:“寡人幼年,立国日浅,未闻至计。今上客欲纠诸侯以拒秦,寡人敢不敬从!”乃佩以相印,赐以大第,又以饰车百乘,黄金千镒,白璧百双,斑斓千匹,使为“从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