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宪增点头道:“阮学使言及金石之事,实在来得恰好,就在两个月前,城中有人偶得一块石碑残片,他们感觉我衍圣公府既是金石毕集之处,便将这残片送到了我们府中。只是这残片之上语焉不详,如果阮大人不嫌事烦,还要请阮大人指教一番。”说着便唤来几个仆人,让他们陪着阮元进了衍圣公府,绕过正殿,来到一处偏厅。正都雅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在两个仆人伴随下从厅里走出。小男孩见了孔宪增,也上前道:“爹爹安好。”
君王误在渔阳事,空把倾城咎妇人。
所谓上丁祭礼,指的是每年仲冬上旬丁日,皆要祭拜孔子之礼。孔宪增向阮元求祭,确是诚恳,但此中间思,他并未奉告阮元,彼时间隔上丁祭日另有七日,阮元主试曲阜,一二日便可主持结束,如果阮元主试以后,独自拜别,就不属于“学政到临”。但孔宪增看着阮元毕竟幼年,也想试他一试,便以石碑之事相询,想着如果阮元能解此碑,或是言语中意,便将主祭之事订交于他,若阮元答不出,就送他拜别,不再相扰。不料阮元学问如此精博,又兼礼数备至,他天然对劲,便想着与阮元交友为友,趁便也将主祭之事交给他来做。
谁知门房却道:“回过阮大人,我家老爷他……已经于半个月前故去了。眼下是二老爷家的公子入继了大宗,继任衍圣公的事,我家也和皇上上奏过了。只是皇上虽准了小公子入继大宗,这继任衍圣公的诏命却还没到呢。以是阮大人,眼下我们衍圣公府,倒是没有衍圣公的。”
墙上各轴,便只要这两首是阮元未见得的,眼看第二首诗中,有“赐花”之句,仿佛不是孔宪增所写,那定是孔庆镕所书了。想到这里,阮元便向孔氏父子作揖道:“是鄙人才疏学浅,不知孔先生精通诗教,亦不知嗣公年纪虽小,作诗天赋,冠绝世人,实在是鄙人失敬。”
箫韶风暖净尘沙,缥缈炉烟吐绛霞。
阮元听了,也不觉有些惊奇,细细问来,才得知此中原因,本来之前的衍圣公,乃是孔子第七十二代后嗣孔宪培,就在这一年,孔宪培因为抱病,年仅三十八岁就不幸过世,家中也无子嗣,衍圣公的嫡派便即断绝。是以孔府只好选了孔宪培之弟孔宪增之子前来秉承孔氏大宗,并继任下一代衍圣公,这位即将被补任衍圣公的人叫孔庆镕,时年只要七岁。以是这时孔府事件,便暂由其生父孔宪增做主。
看来这个男孩便是将来的衍圣公孔庆镕了,孔宪增也走上前来,对孔庆镕道:“庆镕,这位是新任的山东学政,阮伯元阮大人,是你长辈,快过来问好。”
阮元想想,道:“熹平二年,原无大事,彼时圣裔闻名之人,当数先师十九世孙孔季将公,二十世孙文礼公和文举公。此碑之前四年,正值第二次党锢之祸,名流张俭出亡于贤人之家,文礼公和文举公倾力护之,是故张俭得以保全。厥后事泄,连累圣裔,文举公年仅十余,却慷慨赴难,乞愿代兄受死,兄弟二报酬护名流,而争相请命,天下闻之而打动。朝廷中人虽多有不肯,然宦竖各式刁难,终究无法,仍处决了文礼公。而后三十五年,文举公亦因获咎曹操,阖门受难。乱世之下,其人可悯。”
阮元眼看这几行残句,自也不能当即便知此为何人,只好凭着本身史学功底,尝试着推演一番,道:“熹平二年,距今一千六百二十年,此墓主彼时年二十七,便英年早逝,实在可惜。但如果由此反推墓主生年,则应是后汉孝桓天子建和元年。生于桓灵之世,想独善其身,自也不易。至于身份,碑中有‘使君君国济民’一句,按后汉之时,此地有鲁国,那此人多数便是鲁相了。建宁二年,鲁相史晨曾留碑于孔府,距此时四年,此人应是史晨以后的鲁相,若如此说来,多数并非圣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