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苏宅大门,徒弟便皱了皱眉头,我四下张望了一回,确与昨日来时有所分歧。昨日这家宅中虽出了事,却还井然有序,收支有人带路。本日来看,总感觉这宅子里无人打理了,连一个仆婢都看不见。
我与苏玉汝无甚交谊,却对她非常上心,只因元夕夜,我不知怎的就被她与那赖公子之间缠绵的情义打动。仿佛是在看一折戏,戏中的悲欢明显皆与我无关,可我盼着戏中人能花好月圆。
几声脆响,听着像是一整套上好的瓷茶盏落地粉碎,带着寻不到前程的气愤。
他忽地敛起了笑,以那种我听来非常陌生的口气,沉沉道:“徒弟仿佛还说过要同阿心世世常伴,你可还记得这话?”
徒弟的手停在门上,沉吟不语。
“不惧。”我心下了然,先前的疑虑尽消,果断地摇点头:“只要徒弟还是阿心的徒弟,非论那业镜如何摆布弄人,阿心何惧之有。”
“朱先生。”赖公子朝徒弟拱了拱手,脸上的焦炙鲜明。
徒弟这才点了头,“也罢,只苏家的事并非有人得了狂症这么简朴,你若要去,便先应诺了要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畴前我只是感觉倘若离了徒弟,我会不知该如何度日,故而离不得徒弟。现在我俄然明白过来,本来我早就存了对徒弟的恋慕之心,可我向来胆怯,为了能与徒弟就这么一向安安稳稳地过着,我不敢使我们周而复始的平常有半点窜改,便谨慎翼翼地藏掖着,不教这点心机暴露头来。
徒弟神采顿变得凝重,将手臂从我的臂膀中抽出,仓促往门外走。
我忙又追道:“不是有徒弟在么,一个犯了狂症的女子又有何惧。”
徒弟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将我散落在脸颊旁的一绺垂发掖到耳后,倾身向我笑道:“阿心不惧我了么?”
元夕夜他曾在纷沓的人群中向我施过援手,我少不得要同他屈膝作礼,徒弟却只还了他微微一笑。
为何我会与刘家酒坊的九儿一样因徒弟脸红,为何我不肯徒弟收下刘九儿的那埕合衾酒。皆因我深藏着的连本身也不敢认的那份情思。
“徒弟,阿心的本心同徒弟是一样的呢。”我垂下头,细声回应道。
迎进前厅的,却不是苏宜,而是先前见过的那位贵气的赖公子。
他不提这话便罢了,一提起昨夜的事,我倒想起了他胡言乱语时说的那些话。“徒弟昨夜里问阿心是否还记得你……还说翻遍万丈尘凡寻我,非常不易……那些话,是何意?”
他的笑意未消,便闻声院子里吴甲沙哑的急唤:“先生,先生!苏家又来人请了。”
徒弟伸开双臂,嘲笑着任由我抱着他的胳膊不放。
“徒弟,我与你同去。”我顺手挽了个螺髻,将一绺碎发垂在肩膀上,低头一瞧身上仍旧是昨日的沾了蜡油的衣裳,“且等我一等,换身衣裳便来。”
徒弟低声笑道:“如何现下才说?”一面说,他一面放开了我的手腕,从我身边退开去。我内心蓦地镇静,唯恐这又是一场活泼的梦境,不自禁地伸手拉回他的手臂。
“你们,你们这些恶鬼!偷藏了我的玉镜台,都想置我于死境,都是恶鬼罗刹!”歇斯底里的哭骂异化在一阵阵的摔砸声中,也不知哭喊了多久,已然能听出那嗓子沙哑,必然是血腥充满的。
我岂有不承诺的事理,半晌以后,便换过了衣裙,抱着医笥与徒弟一同坐上了苏家遣来接人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