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细一瞧,还真是。这画像约莫是当年从北边带过来的,没料江南气候多雨潮湿,未加细心关照,瞳人处恰受了潮气,损了一小块儿。
“阿心,你瞧不出这是谁么?”吴甲偏头瞧了一眼,粗嘎着嗓子笑道:“这不就是你么,换了副打扮便不认得了。”
我一扭头,徒弟已将方才那画重新收卷了起来,仍旧拿褪了色的红丝绦扎着。他将那画卷谨慎翼翼地捧着,超出我的肩膀,送到了柜台前。
“这......这是谁?”我悄悄抚过那画像的面庞,内心老是有些不得滋味的。
我不懂画,听她这么一说倒难堪了:“可……可画绢上长了霉斑,不晒岂不更糟?”
我将这沓子绢帛细心卷折起来,连同牛髓膏一同收好,只待得了空,往姚家的铺子送一趟,非论那画中的女子究竟是不是我,老是徒弟画的,绿艾在忙得腾不脱手的节骨眼上,却先将画修了,我理应去道声谢。
“绿艾女人久等了,晒了一幅发霉的画儿担搁了。”我笑迎了出去,顺手将包好的创药从柜台上面提出来,“姚装池臂上的创口敛住了么?”
那库房里经年累月地积存了些物什,我恰好趁着这会儿好好收整收整。
绿艾拿了创药,带着画卷离了朱心堂,我本想问徒弟何时作的画,可依着徒弟的脾气,想来也不会顺顺铛铛地奉告我晓得,岂不更是无趣,干脆便不问了。
我转进柜台里,开了几个药屉去找,公然就在隐蔽处的一个药屉里翻出了一沓画绢。也不知随便乱藏了多少年,灯火暗淡处瞧不清色彩如何,触手质地倒是极柔嫩的,如同轻抚在才子的肌肤上。
绿艾略一怔,欣然接过:“朱先生客气了,修画好说,顺手的事,并不值甚么,哪能抵充药钱。”
我记得她说要来取收敛伤口的创药的,忙撇下画绢去前头应对,因去得迟了一步,姚家的闺女已在柜台边等了一阵。
每年入夏前的临安城溽热潮湿,是我最不喜好的。白日出去送个药,返来时总免不了湿了衣裙鞋袜,来买药的,也不甚便利,蓑衣纸伞,全部铺子里充满一股湿漉漉的霉变气味。
我仓猝低头看去,仍感觉不像我,但细看那瞳人眉眼,又觉神似。再要深探,忽就嗅见几丝浓香的酒气飘散开来。徒弟摇摆着一只小酒坛子过来:“莫看了,快将那画收了,慢了酒吃完了可莫要怨。”
我接过画,一眼瞥见那小学徒手指粗糙,想是长年与浆水刀篾缠磨而至,绿艾的手指仿佛亦是如此。心念一动,便想要取些牛髓膏来送予她润手。可眼下偏是初夏时节,夏季里卖剩的牛髓膏都收在了后院库房里。
待闭了店门,燃起了烛火,我将那修补好的画卷安设在桌上,卷上扎着的还是那条红丝绦,画卷展开时,徒弟在我身后笑叹道:“修补罢了,竟比我先前画得更得神韵。”
我回身就去找那绢帛,可一时又不记得放在了那边,吃紧忙忙地回前堂再去问过徒弟。徒弟正倒出小酒坛子里最后一滴酒,胡乱朝一排药屉的角落里一指。
六月骄阳渐起,黄梅雨季里淋漓不竭的雨水教轰然热起的太阳遣散。经了大半月的闷湿,库房里很多药材都急需晾晒,少不得又是一番繁忙,整日里满院子摊晒了各色药材册本,霉味药气四周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