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从长安城来了两回，头一回阵仗颇大，随行了很多人，连柳奭父子也在随行在侧。在含风殿外候等了大半日，未等得贤人醒转，可世人一走，贤人倒能起来了。
“阿耶跟前你多经心。”李治点了点头，不明就里地丢下一句，大步拜别。
此女口舌锋利，她从柳爽那处听过。这番话虽教她听着不舒坦，却也挑不出弊端来，如果同一个良籍布衣在口舌上作计算，她也是断不肯失了格的。
待她跨出门，王氏却又唤住她，只教她在门外回话。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套，不过是为了上巳花朝节未能成的奠雁礼，安抚了她一番，并嘉许她为顾问贤人日夜筹划。
风灵本身也不觉奇特，早个三四年的工夫，这个时节里，那里能将她拘在屋子中。外头不远处便是皇家的猎苑，马厩中数十匹大宛良马，这些竟对她没一丝的吸引。她的精力仿若与成日里昏睡的李世民普通，蔫蔫的。
恰有内监来传，称贤人要用的汤药已妥，还须得由风灵端送出来。风矫捷借此辞过，从王氏冷酷不屑的目光下，索良音含嘲带讽不怀美意的神采中仓猝跑开去。
阿盛在风灵身后哽咽道：“一十八年了，虽无人提及，可奴婢比谁都清楚，贤人一刻未曾放下过汝南公主，常觉愧对精华夫人。”他一面抹着眼角，一面背转过身去，“幸亏这两年得遇了顾娘子，生了这般样貌。纵不是真的，也请顾娘子多担待，好歹将他这大半生的思念惭愧圆畴昔了罢。”
即使是奉茶，风灵也是不得靠近王氏的，她身边自有内监上前接过木漆盘。风灵朝那上前的内监盯了一眼，恰是柳爽送进东宫，在王氏身边照顾的索良音。
阿耶跟前……怎不称“贤人”，不称“陛下”？“阿耶”也是能随便同外人道的称呼？风灵口中应诺，内心感觉别扭。再细想，太子许是伤神过分，一时没了顾忌，家常的话脱口而出了罢。
风灵竟听不出一星半点的安抚之意，心中自语：我奉养贤人，同你又和干系。尚未成内苑之主，便要端起这架式来，教太子如何看重如许木板描画出的人。也不知音娘是如何臣辅的，说不得也是她成心为之。
她端着汤药至含风殿阶前，正逢李治从阶高低来，风灵一眼便瞥见他双目微红，约莫非常伤怀了一场。她忙侧开身，躬身让出道来。
风灵极是难堪，还待要劝，他声气低弱道：“药石已是罔顾，干脆不吃了。”
李世民握住了她的腕子，长长地松下一口气，喃喃似自语：“凤翎，如果，如果你阿母问起你过得可好，阿耶该如何答她？终是阿耶对不住你。”
李世民昏昏沉沉至蒲月，含风殿外已是一派浓绿滴翠，含风殿中的人皆浑然不觉。
过了几日，太子又来望探，这一次却只携了太子妃王氏，及几位良娣所出的皇孙。来了未几久，便进了含风殿，殿内一干人尽数被遣了出去，连得阿盛也未能在里头服侍。
风灵内心不免奇特，她与太子素无来往，且太子见她，从未有过好神采。只在同贺鲁击鞠时，因看不惯突厥人欺辱唐人，替她挡过几次藤球罢了。这一坛干鱼脍，仿佛有些烫手。
风灵放下汤药，李世民转过脸，目珠浑噩，模样瞧着精疲力竭，他向那汤药望了一阵，长叹着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