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张口刚要回话,两名兵卒架着一个受创甚重的沙匪上前,那沙匪口中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说些甚么,兵卒不耐烦地朝着他的小腿肚踢了一脚,沙匪大声呼起痛来。
“这位小娘子既识得粟特话,还请代为传听。”顿时的人跳上马,向她拱了拱手。风灵翻了翻眼皮,顺手拢了拢肩膀上半散开的发辫,心中只觉各处皆不当帖,一个粟特人面孔的武官,听不懂粟特话,倒要叫她这个唐家子来译话,这场面奇特得令人想发笑。
至库房大门口,康达智的目光在那群疲累不堪的奴婢身上扫了一圈,无法地摇点头,只得全打发还去歇觉,换上康家的劳力,直忙到后半夜方才将那些货囊尽数卸下码放划一,亲手落了锁,这才揣上库房的大铜钥回自家宅子去。
城门洞那一头站了大半日的粟特胡商康达智,终是盼见了他提心吊胆三月不足的人安然无缺地呈现在他跟前,心口的高兴顿时爆开了花,唇上两撇卷卷的红褐色髯毛也跟着随之欢腾地颤栗起来。约莫是欢乐过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大手掌在风灵肩上拍了一掌,却不料这一掌竟将她拍得向前冲了个趔趄。
“康家阿兄!”风灵快步穿过城门洞,毕竟疲累,余下的力量只够她裂开嘴,绽放一个怠倦不堪的笑容。
“这并非买卖,有利可图。”言罢他也不容风灵再缠,驱马拜别。
武官已命人在荒漠中坑埋新丧的沙匪及地下的干尸,待他发命令去,转脸谢过风灵,便跨上马,抖缰就要掉转马头。
风灵译传至此不觉倒吸了一口气,想起那突厥首级临蹿逃前自称是阿史那贺鲁,这般暴虐凶悍,若不是有唐军路过此地,本身倘或落入他手中……当真是好险。她缩起脖子晃了晃脑袋,不敢再往下想。
风灵怏怏地望了一回,叹了口气,这才回身找佛奴细问商队毁伤。幸亏除开被射落的那只货囊,其他皆无缺无损,因尚未同突厥人真正交上手,部曲家奴也未有折损。因而风灵重集了商队,接着往西赶路。临行忍不住又远远地向那粟特面孔的武官投望了一眼,却只看到他脊背直挺的侧影。
风灵倦怠至深,极是放心肠将这些代价百万缗的绫绸绢锦一股脑地丢予康达智,伏倒在床榻上昏昏沉甜睡了一夜。
康达智放下心咧嘴一笑,“我这妹子好生短长,阿兄头一遭单独押货时可远不及你。这里卸货入库的杂活便交由阿兄来做,你快些回家去,热汤新衣、羊肉馎饦、高床软枕,你阿嫂都替你整治齐备了。”
“他为匪盗之前许是疏勒城的人。”风灵指着那沙匪扬声道:“说的虽也是粟特话,却与敦煌城内的粟特商户们所说的有所分歧。”
“将军请暂驻一驻,好教民女得知将军官品贵姓,今后自有酬谢送至府……”风灵见状忙跨前几步仓促追上一句。马已转过身,顿时的人带住马,转头淡淡扫了她一眼,“护我大唐民商,原属分内,不敢受谢。”
风灵有气有力地挥了挥手,“自小走惯的道,那里会有甚么不好,只是实在是累着了。”
“但是有甚么不当?”康达智骇得忙伸手扶住,忆起在城门口候等时,有入城的商队聊起昨日瓜州与沙州间又见悍匪,不由手腕一抖,将她重新至脚细细看过一遍,除却发辫狼藉些,灰头土脸些,一双平素里最是灵动的目珠略显迟滞些,也不见有旁的不好。